如果说多为孩子们着想,想办法让孩子们吃得好,学得好,这样的想法也是一种罪的话……”
审讯开始了。确认三名被告的身份后,由检察官朗读起诉书。校长李江硕首先站上被告席,从他举手宣誓开始,声音一直颤抖着。
此时背后传来骚动声,似乎是聋人那种变调不顺畅的声音。
“请帮我们翻译。手语翻译!”
听着陈述的法官目光变得犀利,怒斥着。
“什么?”
法警跑了过去,将高喊的聋人带走。
“肃静!再这样就将你们逐出法庭,或是以藐视法庭罪逮捕。”
“我们要手语翻译!”旁听的聋人开始四处喊起来。
“法官大人,你这句话也要手译,因为他们听不懂。”
有人这样说,旁听席哄堂大笑。法官露出难为情的表情,然后立刻闭上嘴唇,瞪着旁听席的方向,又有一名高喊的聋人被拖出去。检察官和辩护律师双方先是呆呆看着这幅景象,接着低着头看手上的卷宗,记笔记。人群的骚动声让法庭显得乱哄哄的。这时崔约翰牧师站起身。
“法官大人,真的很抱歉,我是担任慈爱学院对策委员会委员长的崔约翰牧师。这是听觉障碍人士的判决,我想是需要翻译的。既然朴宝贤被告的手译员已经来了,虽然有点儿辛苦,可否请他为旁听席来翻译,应该不会太困难。法官大人……”
崔约翰牧师说话时,众人安静地听着,这似乎让法官很没面子。
“崔约翰牧师,我命令你退庭。在这里大家都要依照法定程序才能发言。”
崔约翰牧师愣愣地看着法官。
“法官大人,听觉障碍人士的审讯需要翻译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他们觉得这就像他们自己的事一样,因为悲伤和愤怒才来到这里。对于残障人士的照顾……”
法官高喊“肃静”代替回答,崔约翰牧师被两名法警带了出去。
徐幼真再次仰望法官高坐的席位。苍白矮小的法官板着脸拿着麦克风,环顾着听众。
“朴宝贤被告的手译员是为裁判部翻译的,不是为了旁听席来的。被告继续陈述,没有翻译。从现在开始只要有任何骚动,就会依法严惩。”
法官环顾着旁听席。此时有名聋人起身,在法警跑过去的空当发言:
“我们也是大韩民国的国民。我们也有旁观审讯的权利。你叫我们安静,可是我们听不懂这句话,也听不到,所以你不能抓我。不是这样吗?”
到处传来嬉笑声,还有人鼓掌,审讯才刚开始,法官就喊暂时休庭。记者拿着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开始采访这场混乱。媒体记者肯定会为裁判部带来麻烦。
在法院外的草地上,崔约翰牧师坐在角落的长椅上,望着天空。他察觉徐幼真往这儿走来,立刻站起来迎着她。
“您刚才不是说法官不是个固执不通的人吗?”徐幼真开玩笑地说。
“当然不是啊!如果是个固执不通的人,早就用藐视法庭罪惩治我了。”
崔牧师笑着,又说:
“真没想到居然没有手译员,我才想说一说这些是常识。才刚开庭就这样,感觉真是很差。”
徐幼真把头发往后甩,对牧师说:
“这个啊!牧师,所谓的常识……”
74
“本裁判部为了顺利进行审讯,决定临时安排手译员。”法官宣布之后继续开庭。
“被告请继续。”
李江硕再次起身。
“这几天以来,我忍受着奇耻大辱,仔细思考为什么我会遭遇这种苦难。在上天和祖先面前,我回顾自己的人生。我父亲栢山李俊范先生——”
“对,他成立后已经过了五十年了,请从之后的话开始说。”
法庭内非常炎热,法官露出疲惫不耐烦的表情。有些人失声笑了出来,不过整个法庭都很安静。旁听众人都看见被说了一顿的李江硕肩膀缩成一团。
“是的,我知道了。我父亲栢山李俊范先生同情这些听觉障碍人士,耗尽了私人财产成立慈爱学院,至今已经过了五十年,我们兄弟两人,从流鼻涕的孩提时开始就和学院一起成长。”
法官不掩心中怒气,只能低下头,搔了搔头发。就像背诵九九乘法表的小孩儿一样,从中间被切断了就无法背诵,李江硕从头再次说起。
“从小时候就没忘记父亲说听觉障碍人士很可怜的这些话,今天在场的弟弟行政室长李江福也是一样。如果说多为孩子们着想,想办法让孩子们吃得好,学得好,这样的想法也是一种罪的话,如果这是罪的话,我愿意接受惩罚。如果对饿肚子的孩子伸出手是性侵,抚摸孩子的头是性暴力,那么请惩罚我和我弟弟。这是对我们财团法人心生不满的部分年轻左派教师,结合了想要吞掉我们财团的左翼运动势力,对可怜的残障儿童洗脑,以遂行他们的权力欲望,这是寡廉鲜耻的事。我反而想要控告他们。尊敬的庭长,但我身为可怜孩子的精神上的父亲,身为信奉耶稣的基督教徒,我不会用我的手惩罚他们。在我羁押的这几天,突然想起一首诗,是我父亲经常吟咏的诗:‘啊!多情也是一种病,让人无法成眠。只有上天了解我的清白!’。”
雾津灵光第一教会信徒的坐席上传来掌声,法官的怒视让他们立刻安静了下来。李江硕陶醉在自己的话语之中,一副满足的表情。徐幼真想,幸好今天妍豆、琉璃和民秀没有来,虽然自己从来没和李江硕兄弟或是朴宝贤这等人正面交手过,但也知道自己遇上这种场面会很无助。检察官、辩护律师和法官一定也知道三个人都在说谎。
审讯的最后,李江硕、李江福和朴宝贤一概否认所有指控。在结束审讯之前,法官检视了一些文件。
“我必须提醒三名被告,如果指控属实,你们所犯的罪行真的很严重。然而要证明所有指控不是事实,其实相当困难。我要问一件事。校长室和行政室长室,距离教务室和行政室职员办公室有多远?被告李江福,请回答。”
李江硕和李江福同时转头看着辩护律师。黄大律师面无表情,不过他的助理律师脸上却有掩不住的欣喜。
“校长室虽然有点儿偏僻,不过旁边就是秘书室。我使用的行政室长室和行政室职员办公室是连在一起的。”
“那么,如果有人大叫的话应该听得见吧?”
“是的,没错!”
法官短暂思考了一下,然后说:
“下次开庭是星期五下午。检辩双方请申请传唤证人。”
75
这天下午,徐幼真和崔约翰牧师来到雾津市教育厅拜访崔秀熙奖学官。看见崔牧师,崔奖学官感觉不是很自在。倘若崔牧师没那么反其道而行,没有不上教会,崔奖学官或许会邀请他主持女儿即将举行的教堂婚礼。她上回已经拒绝过徐幼真的要求,但这次却无法让崔牧师直接吃闭门羹。崔牧师现在不如以往那么有影响力,不过仍然是雾津让人不可小看的一号人物。崔秀熙也觉得如果给他留下坏印象,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崔秀熙手上拿着一杯绿茶,说道:
“我们已经调查过慈爱学院,没发现什么违规事项。我们发现学校聘请教师的广告没有登在网络上,已经发出改善命令。”
崔秀熙说话时故意不看徐幼真。
“这就是答案吗?”
崔秀熙瞥了一眼徐幼真的方向,不知不觉皱起眉头来,好像在说,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具攻击性,真不合她的品位。她知道徐幼真是个单亲妈妈,心想,哪个男人敢跟这么好斗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她不回答徐幼真,直接向崔牧师说:
“这是目前为止我们觉得校方必须改进的事项。”
“崔奖学官,这像话吗?校长和行政室长已经因为涉嫌对学生性暴力而收押了,你还谈什么网页?谈什么要他们改善?就这样?”
崔秀熙像是听到手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皱着眉头,不再掩饰轻蔑的神情。崔牧师出面说:
“崔奖学官,我先交给你雾津5292名市民连署的请愿书,之后还会有更多人参与连署。”
崔秀熙盯着崔牧师交付的文件。
“我们向市教育厅正式要求,请全面取消委托慈爱财团法人兴办的学校,改为兴建公立学校设施。无论这次的判决如何,目前残障儿童的设施都不在公共机关的监督下。动用了四十亿预算却毫无监督,这个机构本身就有问题。就算这次的事件结束,以后还是会继续发生类似的问题,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兴建公立学校。此外,我们也要求教育厅撤销最早揭发性暴力一事的宋夏燮老师的解职令。”
崔秀熙嘴巴像嚼口香糖一样地动着,慢条斯理地翻阅着请愿书。然后像祈祷一样稍稍闭上眼睛,之后望着崔牧师开口:
“崔牧师,我也是个养儿育女的人,如果法院判决他们有罪的话,我对这件事也会很愤怒。不过现在的我是以国家公仆的身份坐在您面前,要简单地归纳每件事是很难的。首先,倘若取消委办教育,现有的七十名学生要到哪里接受教育?至于慈爱学院的社会福利法人之前我也说过,并不属于我们的权责,是由雾津市政府福利课管辖的。最后,我们没有成立公立特殊学校的预算,所以有困难。”
徐幼真想说些什么,身体朝前的瞬间,崔牧师制止了她。
“是啊,公务员有一定的困难。我们对策委员会、雾津市政府,以及教育厅,如果能够面对面共商大计,应该能想出什么对策吧!所以我们才来拜访你,不是吗?”
崔秀熙露出淡淡的笑容。
“是啊,说得太好了。我们教育厅最近因为慈爱学院的缘故,每天绞尽脑汁苦闷得很。我昨天晚上也没睡好。牧师您了解吧,我的体质相当敏感。”
崔秀熙说完,像个有教养的女人一样用手遮着嘴巴笑,崔牧师也跟着笑。
“相信我们,回去吧!雾津市政府会监督慈爱财团法人,一定会想办法解决问题。我也会恳切地祈祷,牧师。”
崔秀熙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互握双手,暗示客人该离开了。
76
“牧师您不生气吗?”推开教育厅的门走出来,徐幼真问道。
崔牧师没在崔秀熙奖学官面前帮她说话,徐幼真有些疑惑,也无法理解。崔牧师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在秋天的阳光下更加鲜明,看起来有点儿悲伤,也有点儿孤单衰老。
“自从我们致力让国家民主化之后,我以为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不生气,该怎么说呢?我认为如果是坚固的城墙,就算政权改变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就算耶稣再来,也会被钉在十字架上,那些人以耶稣之名又再次杀了耶稣。”
气愤的徐幼真听到这些出乎意料的话,闭上了嘴巴。
“法院判决结果出来后,或许会有改变。如果他们被宣判有罪,崔奖学官这些人就不可能脱身了。”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慈爱学院的老师在教育厅前面举行记者会,现在似乎已经开始了。摄影师和记者一拥而上,挂着的海报上写着:“我们听不见他们的痛苦,我们才是真正的听障人。”老师全部都穿着黑色西装,包括遭到解雇的宋夏燮老师,一共十三位。姜仁浩走出来宣读声明书,他身旁有一名手语翻译员。
“那里总算有点儿常识,牧师。”徐幼真对崔牧师说,两人同时微笑了起来。
“我们身为慈爱学院的老师,今天聚在这里,对我们亲爱的学生、尊敬的家长和雾津市民诚挚谢罪。这些像含苞待放的花朵的学生,长期以来惨遭禽兽不如的人的蹂躏,我们却听不见。雇用教师后要求贿赂,上课时间要求老师去复制色情光碟,即使有如此屈辱的要求,我们却没开口抗议。残障的不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自己。我们老师关上耳朵闭上嘴巴,而听不见说不出的学生被他们侮辱践踏,这个学期还有两人失去生命。当案件一个一个被揭发时,我们老师苦闷挣扎,无法成眠。身为老师,不,身为成人,为了不再羞愧,我们决定发出良心的声音。对于这个事实,我们真心地向学生和家长谢罪。”
接着十三名老师在讲台上对着听众深深弯腰鞠躬。聚集的家长和市民响起掌声。有些人在哭泣。姜仁浩继续宣读:
“我们未来会听该听的,会说该说的。对于监督慈爱学院运作的教育厅和市政府,我们不会再保持沉默,对于慈爱学院理事会的作为也不会再默不作声,不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所有真相曝光之前,在老师成为良师、学生成为我们的责任之前,在犯人受到制裁之前,在学生可以安心睡觉、认真学习之前,我们真心允诺绝对会全力以赴,以授业和爱心教导学生,让各位雾津好市民缴纳税金所运作的学院,成为孩子真正的学习场所。就在这一刻,我们誓言为没钱、没后台的残障学童继续奋斗。他们像破布让人随手扔弃,他们是暴力和性暴力的受害者,他们无法自由外出,他们受强制劳动却连一块钱都拿不到,这些接受非人道待遇像奴隶般生活的残障学子,为了他们,我们誓言战斗到底。”
抵达雾津以来,姜仁浩的脸上第一次充满光彩。难道是此起彼落的相机闪光灯所带来的错觉吗,还是晴朗的秋天阳光的缘故?穿着黑色西装的姜仁浩,看起来就像年轻的祭司,也像抓住真理一角的修道僧。
姜督察站在最后面,冷眼旁观这一切。
77
又是晴朗的一天。人们的表情就像天空一样明亮,微风从海洋轻快地吹向陆地。姜仁浩驱车抵达雾津地方法院,将准备好的一块饼干递给琉璃,琉璃吮吸着手指头。他打开车子后门,让妍豆、民秀先出来,然后抓住琉璃的手指头,对她说:
“没什么好怕的,根据事实说就可以了。结束后老师会请你吃好吃的东西,好吗?不可以一直吸手指头。你看,这里已经变红了。”
琉璃抽回姜仁浩握住的手指头,羞涩地笑了。
他半蹲地抱着琉璃,感觉到琉璃的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妍豆像姐姐一样握住琉璃的手。
记者的人数明显比第一次开庭时少了许多,家长和市民的人数增加了。崔约翰牧师、徐幼真、姜仁浩、妍豆、琉璃和民秀坐在旁观席的第一排位置。法官好像因为上次开庭时自己批判性的口气被媒体大肆报道,今天看起来比较镇定,一开始就用温和的语气提醒:
“今天开庭包括审讯和证人交叉诘问。考量到证人非常敏感,请大家务必保持肃静。本案有其令人伤神的微妙之处,再加上是青春期的学生,本席要求检辩双方诘问时务必小心使用词句:倘若证人要求,随时可以非公开审讯。手译员,请向证人好好翻译。”
姜仁浩心想,法官此番言语是否在强调上次庭审将三名旁听者逐出法庭,是为了遵守法律,自己绝对没有对残障人士抱持任何偏见。
李江硕和李江福依然面无表情。看见他们穿着囚衣出现时,妍豆和民秀的口中发出轻微的叫喊声,似乎从没想过他们会站在这样的位置上。妍豆的眼眶顿时泛着泪光。当意识到姜老师的眼光时,妍豆擦干眼泪,害羞一笑,然而这动作却抹除不了她眼中的愤怒和恐怖的痕迹。姜仁浩朝着妍豆用手语比“加油”,妍豆一脸坚决,也比着“加油”!
首先由辩护律师传唤被告一方的证人出庭。第一位证人出乎意料的是教务室坐在姜仁浩旁边的朴庆哲老师。他穿着棕色西装,表情从容地站上证人席,还不忘对李江硕和李江福点头行礼。他怎么能对在场的孩子这么做?姜仁浩无法理解。
他举手宣示后,黄大律师开始诘问:
“朴庆哲老师,你在慈爱学院工作多久了?”
“已经是第十一年了。”
“这期间,对于校长和行政室长应该有很深入的了解吧?”
“当然,不是说什么都知道,然而就个性而言,两位是非常好的人。”
李江硕和李江福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看着手语翻译的妍豆和琉璃则发出轻细的叹息声。检察官起身说:
“抗议,法官大人,辩护方现在提出的问题和本案无关。”
法官点点头,立刻请辩护律师注意。
“抗议成立。请辩护方针对案情发问。”
身材矮小、背部微驼的黄大律师听到法官的话后,僵住了一下。他露出一辈子第一次遭受公开指责的表情,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现在已经是被告的辩护律师了,眼中似乎还有一丝悔恨,仿佛了解自己不再是位法官了。这时刻稍纵即逝,接着他用冷静的语气问道:
“证人看见过校长或行政室长过度抚摸学生,或是在上课途中将学生叫到校长室或行政室长室吗?”
“没有。”朴老师简洁地回答。
通过手语翻译后旁听席后方传来惊叫声。上个月从峭壁跌落死亡的学生就是朴老师的学生。那名学生上课时经常被行政室长叫出去。她的朋友此刻就坐在旁听席,听了朴老师的证词后发出尖叫声。
法官的脸色凝重,他思考后说:
“手译员,请确实翻译本席的话。再有任何骚动,即刻逐出法庭。”
法官说话时,朴老师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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