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担心弟弟,焦虑得快要疯掉了,他不识字,也不会背电话号码。可是朴宝贤老师把我扑倒,然后脱下我的裤子。
聆听的女干事发出尖叫声。
52
曾经有一次,他碰巧在孩子纤细的前臂上发现了一只蠕动的毛毛虫,从初夏树木上掉落的毛毛虫,他试着轻轻将它取下,好像要从衣服上抠下干的饭粒一样。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拉着,毛毛虫像粘附在孩子皮肤上细微的毛孔一般,从里面不断被拉出来。他为之一惊,稳定情绪,眨了眨眼睛,调整呼吸,再次仔细端详。刚才的毛毛虫已经消失了,但同样的位置伸出另一只毛毛虫的头,在原地蠕动着。怎么会这样,他伸出手指头,再次抓起,拉出一只像越南河粉一样细长、乳白的毛毛虫。可是又有另外一只从原地冒出来蠕动着。怎么会这样呢,现在孩子的同一个毛孔不停钻出这种毛毛虫。姜仁浩无法再看下去,对这孩子感到怜悯:然而怜悯却比不上对这景象的嫌恶。
嫌恶,这是神为了保护软弱的人类远离怪异或扭曲的东西,所赐予的第一个感觉。
姜仁浩转过头,想要逃跑,却不能丢下孩子不管。毛毛虫从孩子的毛孔内伸展得更长了,摇摆着身躯。孩子的脸上没有表情。孩子吃着饼干,遗忘了细长的毛毛虫在手臂上舞动,又拿了一片饼干。
孩子是民秀,孩子是琉璃,孩子是妍豆,孩子是女儿世美。他伸手抓住世美的手,想要说不行,可是毛毛虫爬到自己的手臂上跳起舞来。
53
“啊……”
这样的尖叫声从那天之后就在姜仁浩的梦中出现。枕头上满是汗水,从梦中惊醒后,全身的肌肤像被网子罩住般,奇痒难耐。喝完冰水后,那种感觉还是无法退去。
不晓得是不是清晨了,窗户上呈现出天光的淡蓝色。叮咚一声,传来手机收到短信的声音。拿起床边的手机,是徐幼真传来的短信,应该是失眠睡不着觉吧。
我睡不着,现在人在海边。蓝悠悠的清晨快要从沙滩的另一边接近了。今天是世界说谎的日子?还是说真话的日子?残忍而顽固的真实。如果你醒了,可以过来一下吗?
姜仁浩起身眺望窗外,街道仍然在熟睡之中。
听得见远处的清扫车经过的声音。清晨的风很凛冽,仿佛告知秋天已经到来。
徐幼真坐在堤防上眺望着海。姜仁浩从车上走下来时,看见她的脸冻成铁青色,和市中心不一样,海边的清晨微风更是冷飕飕。
“我记得你是个贪睡鬼,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每次去露营时,睡到太阳晒屁股的人就是你,不是吗?”
徐幼真的口中散发出还没退去的酒臭味。她手上拿着一个小的烧酒纸杯,旁边的塑料袋里有烧酒瓶和下酒菜。
“可是我每次只要说会来,就一定会出现。”
徐幼真听到姜仁浩回答后,似乎想起很久以前的回忆,露出了笑容。
“对啊!就算会迟到,可是你一定会来。对,这就是姜仁浩。”
她拿起烧酒纸杯一饮而尽。
“你该不会是一个人整夜待在这里喝吧?”
“不是啦!我和男干事与手译员原本待在办公室,他们一个小时前先行离开了。我本来也想回家的……”
徐幼真拉了拉身上的薄外套,微微打哆嗦,然后把话说完:
“……不过我还想来这里喝杯酒。”
她继续说:
“你记得之前迷路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到你家去喝了不少酒吗?那个人情,就今天还吧!”
徐幼真粲然一笑。风吹来,她的脸颊起了鸡皮疙瘩。姜仁浩将塑料袋内的烧酒倒入纸杯内拿给她。
“我很想还我的人情债,可是今天要上课。我就先作陪,你连我的那份一起喝完,再回家去好好睡一觉。”
徐幼真双手端起小纸杯,靠近嘴唇。他突然觉得她好像快要哭了。他脱下夹克披在她的肩上。将酒杯放到嘴边的她瑟缩了一下,定格不动。姜仁浩在将明未明的晨曦中眺望着海洋。
“好温暖哦……我之前真的很喜欢你,你不知道吧?”
姜仁浩摸了摸头,将披在徐幼真肩上的夹克领子立起来,挡住吹到脖子的风,然后回答:
“我知道。”
她吃惊地看着他。
“不,不只是纯粹的喜欢,而是想跟你交往。以男人来说,以学弟来说,你是个不错的家伙。不过不是这样……你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些吧。”
徐幼真说完之后,就像发表论文一样,一副很骄傲的表情,独自一个人笑了起来。
“是啊……我知道。”
徐幼真突然做出夸张的表情,笑了开来。
“你骗人!”
“真的啦!”
姜仁浩低声说:
“为什么你认为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徐幼真打了个酒嗝,歪着头说:
“喂!你这样是来伤我的自尊心吗?不喜欢我吗?你总是恭恭敬敬把我当学姐看待。”
姜仁浩仍然笑着摇摇头,把脸靠近对方。
“其实完全相反。学姐说得对,是我没有自信。”
她思索着这句话的含意,露出了深沉孤独的目光。
此时听见远处传来的海浪声,就像没有脚的鱼,翻腾飞舞的浪花费力地拍打过来,又再次退回原位。
“今天节目播出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她的声音不够饱满,有点儿像在自言自语。
“这是我们最后一张王牌了……这种罪犯当然得受到制裁,可是全雾津的上流社会还试图包庇他们。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犯罪,还强辩说不是犯罪。姜老师,我……实际上,好害怕。我有不祥的预感,好害怕。”
姜仁浩抓起徐幼真的手,她的手真的好小。她没办法迎向他的目光。两个人默默地坐着。太阳泛着淤青的紫色,从海平面上升起。
54
姜仁浩下班后先回家一趟,再走路到雾津人权运动中心办公室。街道上依然熙熙攘攘。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拉住他的小娼女仍然在街上流连。她和姜仁浩四目相接,似乎已认不出他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已经被雾津的雾沾湿,染上了堕落的气息。街道上的任何人对她而言只是来来往往的钞票罢了。人们推开餐厅的门走了出来。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落,头灯闪烁。也许心里头不愿意,但他现在也是这个街道的一分子了。
55
人权运动中心会议室充满了紧张气氛。徐幼真、中心职员、手译员和宋夏燮老师已经先到了。琉璃和民秀已经由性暴力咨询所所长带到了庇护家园。七点的新闻播完后,人权运动中心的电话铃声马上响起。年轻的干事接起电话,转成扩音。是负责今晚节目的导播。
“节目按照预定播出。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只能等待后续的发展。可是慈爱学院的抗议声浪不断,刚才还打电话给我们电视台的干部,他们的后台似乎相当硬。我们偶尔会遇到这样的事。要提醒你们的是,他们这次看来不会善罢甘休。警察不采取行动的话,如果发生什么事请跟我们联络,在首尔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会尽量帮忙。孩子们还好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导播似乎也很紧张,刻意笑了笑。虽然偶尔会遇到这样的事,但还是会紧张,这也是很无可奈何的。听到孩子们都好后挂上了电话。
接近播出时间了。徐幼真依然像往常一样安静沉着,如果有人问起海边破晓时分的烧酒,她似乎会回答,今天凌晨?嗯,那是做梦吧!
没有人开口。会议室墙上的时钟秒针走的声音就像雨一样打在大家的肩膀上。为了稳住自己,姜仁浩走到走廊上抽烟。此时手机振动提醒收到短信:
老公,有什么事吗?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是妻子。他迟疑了一会儿,发现最近很少和妻子联络,然后手指缓缓地摁着按键:
你没事吧?我很好,不要担心。因为你始终信任我,我很好。
会议室内传出短暂的叹息声,似乎是节目要开始播放了。他熄掉香烟,想要快点儿走进去。这时又收到短信:
是啊!如果我不信任你,谁会信任你呢?我们加油吧!打起精神来!加油!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阵子后关掉了手机。
56
——朴宝贤老师把我扑倒在沙发上,脱下我的裤子,然后……也把他自己的裤子脱掉,把他的性器塞入我的肛门内……
“不能反抗吗?还有逃走……”
——反抗的话就会被毒打一整夜。
“弟弟永秀那天也遭遇了这种事吗?”
——我不太清楚那天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之前曾经发生过吗?”
——有。
“在哪里发生的?”
——朴宝贤老师把我带到他家里,或是在宿舍澡堂内。
“弟弟死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呢?觉得是自杀吗?”
——弟弟不是会自杀的孩子,他没有这样的智力。可是弟弟发生了这种事,真的好痛……痛到好几天连走路都不能走……太痛了……那一天也在想弟弟是不是很痛……
电视画面中的民秀,画面外的徐幼真和女干事双手掩面哭泣。现在不是在孩子面前,可以尽情哭出来。此时坐在电脑前的男干事大叫:
“已经有人留言了!不只是电视节目网站,还有我们中心的网页,都有留言。发挥作用了。”
比暴行更痛苦的是遭到孤立的感觉,没有人帮助的绝望,可是现在,他们不是孤单一人。在确认的那一刻,他们从生命的根底感受到了喜悦的撼动。
57
从生命底层撼动的不仅仅只有他们。那天晚上,全雾津都撼动了。第二天,将过去民主化运动的勋章放在抽屉衣柜内的元老,穿起西装打上领带,从家里走上街头;民主化运动团体在选出领导人之前,先停下手边的竞选活动关注小小的人权中心。记者从首尔蜂拥而来,每个电视台的新闻都在报道慈爱学院的丑闻。从市长到学校,从公共机关到网络,到处都在谈慈爱、慈爱、慈爱……雾津变成慈爱的熔炉。
正义就像被埋在地底深处的柔软的土,在挖掘之后露脸了,确认了古老的传说,证明世界还是值得居住的。从那天以后,雾津人权运动中心的当班者轮流守夜,回应支持者的拜访和鼓励,收取物品和捐款,忙得不可开交。
节目播出后隔天,姜督察就前往慈爱学院亲自逮捕了李江硕校长、李江福行政室长和朴宝贤生活辅导教师。
逮捕的那一刻,校长和行政室长正在讨论姜仁浩的约聘教师解雇通知。昨天姜仁浩在电视节目上出现了,虽然用马赛克处理过,可是认识的人都能认出那是姜仁浩,他提供了很多对慈爱学院不利的证词——对孩子的殴打和性暴力,会手语的老师不足,而且动用私刑。李氏兄弟连自己要被紧急逮捕了都不晓得,正准备叫姜仁浩过来。然而姜督察快了一步。
实际上姜督察对于他们的反应相当不安。接到报案时,警察一开始不做任何处理,就应该趁机想办法去安抚、协议当事人,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叫流氓出面威胁,再把他们赶走,这样结案才对。可是长期以来的权力结构怠惰了。他们以为今天就像昨天一样,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毫无想法,也没有任何防备。已经给了很多暗示了,此时他不能再袖手旁观。长期以来的经验告诉他,被铐上手铐的往往不是坏人,而是愚蠢的人。就算是猛兽猎捕到一只腿受伤的鹿,也不会这么放心的。
当被铐上手铐的那一刻,校长李江硕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姜督察。姜督察看得出来,他在搜索自己脸上的愧疚感,有种让我们来算一算“你这段期间拿了多少好处”的意味,看来校长还不晓得事态的严重性。要对这种人使出强硬手腕,姜督察以面无表情的语气念出了米兰达原则:
“你有权利保持缄默,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接着又说:
“让我好好地告诉你这句话。现在才刚开始上课,走廊上没有人。大叫救命也没有人听得到。走吧!”
言下之意似乎在说:是啊,我是拿了你不少好处,所以现在我才亲切地告诉你,这是为你好。
行政室长李江福全身发着抖。刹那间,姜督察第一次确信他们对聋人进行性暴力,而且几乎是一种直觉。他处理人渣的经验虽多,此刻这三个人却让他特别作呕。
“姜督察,不是我们,我发誓从没做过这种事。姜督察你也知道的!姜督察!”
行政室长李江福哭丧着脸,大叫着,姜督察向金警官使了个眼色,将李氏兄弟送上他的警车。金警官再和另一名警官押着朴宝贤坐上另一辆车。
“这是阴谋!看完这些赤色分子的节目,就变成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
姜督察甩上车门。他关心的不再是这些蠢蛋没察觉到他们现在的处境,而是他们是说爆就爆的炸弹,而且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姜督察试着只看路专心开车,但还是偶尔瞥一眼后照镜。不晓得是否已经察觉到姜督察真的背叛了他们,他们像小孩儿一样哭丧着脸。看起来以为表情天真的脸,可是再次细看,却是衰老狡猾的脸孔。
“姜督察,帮我打电话给朴律师,叫他快点儿过来,好不好?还不快点儿打电话,你在做什么?”校长李江硕哽咽着说。
姜督察在前座用轻蔑的眼神回头看他们。
李江硕假装没察觉姜督察的眼神,涨红着脸继续说:
“我们不是认识吗?朴律师一定能解决这件事。好!叫朴律师吧!他是雾津最厉害的律师,也是我们慈爱学院的理事。对啊!这样就好了。对了!还有姜督察,你,你不能这样。不管怎样,你怎么可以在学校给我铐上手铐……我绝对不会忘了这件事。”姜督察看着这两人,突然觉得心寒,转过头去继续开车。
他点上一根烟,烟圈往后飘时,李江硕和李江福同时咳嗽了起来。对于不抽烟的他们而言,一则香烟的烟雾呛人,二则也是对于在雾津灵光第一教会长老面前抽烟的抗议。
“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仔细听好。”
姜督察的声音非常低沉,却颇具威严。李江硕和李江福止住夸张的咳嗽声,专注倾听。
“今天雾津检察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我没押解你们到案,万一有意外,不仅我自身难保,连上头的检察官都有事。雾津市也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好,仔细听着。朴律师是个好人,雾津也找不到像他这样的人才。可是他正准备竞选市长,这样会有什么问题呢?他怎么可能不在意舆论?他可是要竞选市长的。那么该怎么做呢?现在打电话给朴律师,什么都别说,只请他找一个刚离开法官工作转任律师的人,还没开始接案的更好。虽然很惋惜,觉得很冤枉,这些争辩之后到教会去跟天父说吧!现在不管谁说什么,就算我用可怕的脸孔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做了什么,就算是这样也要闭上嘴巴,像你们侵犯过的那些孩子一样变成聋子,乖乖地闭上嘴。两位开口的时候,只有一个,去找刚离开法官工作,出来当律师的人。找找雾津高中或是大学,找不到的话,看看有没有雾津小学的人,还要动用亲戚的人脉,一定要找到刚刚脱下法官长袍的人!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开口。好了,蜂群要一拥而上了。闭上嘴巴吧!如果这件事顺利解决,记得要对天父十一奉献,还有也要对我这个姜某人十一奉献。”
58
警察局前已经挤满了在等待他们的记者。
姜督察在他们之中看见了徐幼真。在蜂拥而上的记者当中,几乎看不见身材娇小的徐幼真,然而不晓得为什么姜督察一眼就认出了她。姜督察顿时想起调查她背景的记忆。
她的前夫目前是个政治人物,虽然不是国会议员,但却是大家都认识的权威人士身边的人。真令人惊讶!她现在住的房子和环境却很糟。前夫也不对生病的小女儿伸出援手。该不会是徐幼真有了婚外情吧,可是又没有什么证据。不过世界上就是有这种没责任感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她长得并不丑,又在首尔上过大学,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过着穷困的生活?
姜督察下车,假装要帮这两位兄弟,以几天前彼此都想象不到的傲慢态度,靠在两位兄弟耳边说:
“头不要低下来,也不要用夹克遮脸。告诉自己我很冤枉,这一定有阴谋,我是受害者,正义的警察和检察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厘清真相。要这样不断地告诉自己,堂堂正正地抬头挺胸露出微笑。这很难做到,但是要尽全力。知道了吗?”
两兄弟以畏惧的表情朝着姜督察点点头。姜督察早就料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界不像童话般简单。现在他们像小孩儿一样贴着他的裤脚,然而等到这个事件结束,就会回到之前的日子,他们会在他面前摇晃着支票,骄傲得不可一世。一定要借此机会,让他们深刻领悟到自己是他们的恩人。这辈子已没有机会成为家财万贯的人,不,几乎没有同等的机会,这就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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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推挤到眼前,接连不断发问,校长兄弟的脸就像白纸一样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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