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一身血污从天而降的人影吓呆了的侍卫反应过来,石繇菊躲过他们的阻拦还是冲向御书房,口中还是那一句:“皇上,黎小王爷有难!”
一条高大的黑影突兀地出现,掌影如山,不过七招,那只大手已经贴在了他的后心,沉沉的一声:“别动!”
“齐正,住手!”南宫决几步奔到门口,喝住黑衣的侍卫统领,道:“你说的小王爷是谁?你又是谁?”
石繇菊见他果然在这里,一口气松下来瘫软在地上,但手中的油纸包还是递了出去:“皇上,我说的就是木华黎小王爷,黎小王爷被平王的人带走了,去救他,求你!”
南宫决接过纸包打开便看,然后走到书案上拿了纸笔,刷刷几笔画成一张人像,道:“传旨各府暗影,在半个时辰内找到这个人,要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石繇菊看见那人像赫然就是木华黎,心一松,整个沉入了黑暗之中。
口中一阵辛辣,虽然还是感觉倦极,但想到还没有找到木华黎,便又强睁开眼。胸前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连衣服都换了新的。南宫决站在他面前,旁边的内侍手中还端着碗。南宫决道:“找到他了,就在平王府,我们现在就去。”
平王府邸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他有些不明白南宫决怎么能在半个时辰内把一切都准备得这么好,但看见对面的人就忘记了一切。
平王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面对着亮闪闪的刀枪、明晃晃的火把,依旧是气定神闲。他身后站着的正是木华黎,身上裹着雪白的貂裘,还是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戴了一顶雪白的狐皮帽子。看见石繇菊,他喜上眉梢地叫:“鸿!”
石繇菊顾不得伤痛,刚要迈步,对面木华黎的身子一仰闷哼了一声,还保持着笑容,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那在船上的老者一只手扣在木华黎的脖子上,只好停了脚步,胸口痛得难忍,新换的衣服又被血浸透了一片,眼前也开始模糊,立刻有人把他扶到后面。那边木华黎叫他,他却无力答应,只听得那声音远了、淡了……
平王呵呵一笑:“皇上,不知深更半夜驾临平王府有何贵干?”
“把你身后的人还给朕,朕马上就带人走;否则,朕……”南宫决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压抑着痛苦。
平王大笑:“本王倒要请教皇上,此人是谁?为什么要用这个还字?本王不过是见这位小哥儿生得可喜,请进府中做客而已,皇上您来又为的是什么呢?您又是凭着什么身份带着禁军来要他?家规国法总是有规可循,难道皇上带了这么多禁军就是为了这一句不当紧的话?难道本王不放他你便能定了本王的罪?”
“六皇叔,你究竟要怎样才把他还给朕?”南宫决失了往常的镇定,“你处心积虑要的不就是这个皇位?是不是朕写了让位的诏书你才把他还给朕?”
他如此的直截了当,倒让平王怔了一怔。他本准备三天后动手,抓住木华黎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石繇菊没死,他倒给自己找了麻烦。眼下只有抓紧了木华黎给自己争取时间,看的就是南宫决念不念旧情。
“什么叫还?什么叫请?既然说的是我,让我自己来说两句好么?”清清冷冷的声音,木华黎开了口。
“请讲。”平王颇有风度地退了半步,把木华黎身躯整个亮出来。
本是月明星稀的秋夜渐渐地阴沉下来,一庭寂冷。熊熊火光中,那少年洁若新雪、冷若冰霜,仿佛可以被那些不断扭曲的火焰生生化去。他展颜、慢慢地叫了声:“决哥哥……”
这一笑、这一唤,南宫决的眼睛顿时一亮,几乎所有的人都被那一笑迷住了心神,石繇菊强睁了眼,遥遥地望着那个用如此陌生的语气说话的少年。
木华黎抿了抿唇,高高地昂起头,接着道:“我想告诉你,石繇菊、也就是鸿,他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什么?”南宫决身躯竟晃了一晃,“他……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竟然成亲?你和一个戏子、一个男人成亲?一个男人怎么有资格和你成亲?”
木华黎微微一笑:“木家家规,妻若无过、擅自停妻再娶赶出家门。我们成亲有媒有证、拜过天地、祭过祖先,他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我是他一生一世的丈夫,我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死则同死、生便同生!”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带着自幼便有的傲气高华,不容置辩、不容怀疑。所有的人都被震住,便是这里人人都清楚他说的话实际上有违人伦,却无法面对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提出任何责问。
他高高地站在台阶上,渐干的长发被风吹起掠过他苍白的脸,黑与白的对比艳丽而冷寂,他说:“决哥哥,即使你用皇位换了我,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承诺!所以,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
平王勃然变色,随手一掌打下,木华黎头不由一偏,莹白的半边脸上顿时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他只是抬手抹了唇边的血渍淡淡一笑,笑容里有轻蔑、也有讥诮。
石繇菊昏沉的心智一下清明起来,那一句“我们成亲有媒有证、拜过天地、祭过祖先,他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我是他一生一世的丈夫,我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死则同死、生便同生!”响当当回荡在耳边,他竟觉得那是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的天籁仙音。
平王道:“皇上,您还是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应该怎样做吧,放心,这样的美人本王不会轻易便糟蹋了他,会好好地给您留着。”
“不!”南宫决猛地抬头,“准备纸笔,朕这就写让位诏书给你,不管他要和谁在一起,朕只要他安全!多放在你这里一刻,朕的心都不能放下,拿纸笔!”
平王顿时僵住,南宫决再次重复:“拿纸笔来!”木华黎出不了声,拼命挣扎起来,却被老者一掌劈晕。石繇菊看着木华黎软软倒下,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也失去了知觉。
隐约知道一切都乱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血的腥气……
15
“小王爷,石公子已无大碍,不过是精力损耗过大,失血过多,虚弱了一些,很快就能醒过来了,您还是多保重自己为好。”苍老的男声,恭敬有礼地告辞退下。
“小王爷,您这几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给您熬的,还是吃些吧。”娇滴滴的女孩声音。
“小黎,你放心,他没事的,很快就会醒过来的,看你,都憔悴成这样了,知不知道朕心疼?”沉稳的声音,是南宫决的。
“鸿,你快些醒过来,好不好?我说过的,我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死则同死、生便同生,你是不是想要害死我?求你醒过来好不好?”这是木华黎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话。
石繇菊听得很清楚,也清楚木华黎每天都在亲自动手照顾他,更知道每一次喝药,木华黎都是用口度进他口中的,但他无法回应,力不从心,连眼皮都不听使唤。
当他终于积蓄了力气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木华黎熟睡中的面孔。木华黎侧身贴着他睡着,手搂在他腰间,脸色苍白异常,眼下有浓浓的阴影。他悄悄地握住了那只仅剩下了三指的手,那只手是残缺的,但温暖得可以将他融化、让他迷醉。被爱、被自己所爱的人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虽然,他不知道这爱还能延续多久。
他已经知道南宫决从平王手中救了他们,但当时木华黎被打晕,他也伤重昏迷,他们谁也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南宫决也没有重复一遍的打算,只是说要调查平王谋反的罪证,然后在朝堂上为木家洗冤。洗冤是木华黎的愿望,可一旦重提旧事,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他不知道是现在就告诉木华黎好些,还是要等那一天到来。
“你醒了?还痛不痛?”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他醒过神来,发现面前本苍白的脸因兴奋泛起了晕红,颇有些人面桃花的味道。
木华黎跳下床,小心地扶他起来,在他背后倚上一个靠枕,走到桌前从水煮碗中拿出还温热的粥,又回到床前,用勺子递到他唇边:“来,吃一些。”
殿外秋风萧瑟,室内温暖如春,眼前人美如玉。石繇菊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上一下,惟恐是梦。他抬手抚上木华黎的脸,指尖一分一分地抚过那细腻的肌肤,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道:“黎,你瘦了好多。”
木华黎笑道:“那要怪你,谁让你睡那么久?害我吃不下、睡不着,好了,不说这些,先吃饭吧。乖,快吃一口。”
温馨美好的情境被那一声“乖”彻底破坏,石繇菊笑到喘息不已:“乖?你……你跟谁学来的?笑……笑死我了……还是你自己吃吧,还……”他学着木华黎的语气道:“乖,快吃一口。”木华黎顿时红了脸,想了想也确实可笑,两个人便笑成一团,好半天才把那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重新躺好,木华黎毫不客气地伸手便搂他在怀里。他安心地靠着木华黎的胸膛,体味着木华黎身上清甜的味道。木华黎两手都搂着他,下颌放在他的头顶上。两个人用这种亲密的姿势抱着,谁也不舍得放手。
良久,石繇菊低声道:“黎,这几天我虽然不能说不能动,但其实有时候我很清醒。我一直在想,从在刑部看卷宗开始,有些事情就太巧合了。这世上巧合虽然多,但都应在我们身上便奇怪了,我们……”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木华黎捂住了他的口,“没有什么是奇怪的,什么都很好,只要你醒过来就够了。”说着,唇已经凑上他的唇,还顺手拉了帐子放下来。
石繇菊不禁叹息,虽然成了亲,但木华黎这么乱来还是第一次,总觉得哪里异常,心里渐渐地开始不安,却被木华黎的动作撩拨得难过,想说的话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木华黎吻了他一会儿便放开,搂着他道:“睡吧,你都睡了五天了,自然是不累的,我可累了。”伏在枕上径自睡着了。石繇菊小心地掀起被子把他拢进来,也是精神不济,就抱着他合了眼也睡。
石繇菊又将养几天,白日里无事,木华黎拉着他问他药囊中各种药的作用、用法,配制。石繇菊知道自己早晚是要教他的,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学习中打发时光也不觉得闷,看着木华黎的笑容他总是如痴如醉。南宫决派人把宫里的伤药补药一股脑的送过来,各种吃食花样不断,小巧玩意儿堆满了他们住的锦阑殿。
南宫决自己却是很少过来,他正着手查平王谋反的案子,朝中不少大臣牵连在内。每每来传话的内侍说得口沫横飞、精彩纷呈,石繇菊却发现看似听得专注无比、喜气洋洋的木华黎唇角微挑,隐约带着一丝讥诮。他闲来问时,木华黎却从不当作一回事,他
真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弄清木华黎的心事,只是觉得木华黎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
这一日梦中醒来,面前却是一个高大的黑影,冰冷的刀锋横在他颈上,那人低沉地问:“小王爷在哪?”
石繇菊伸手一摸,身边是空的,他清楚地记得木华黎抱着他入睡,心中一寒。他不敢动,轻轻道:“我睡得熟,不太清楚,想来这深更半夜的,也不过去花园里走走逛逛,还能飞上天去……啊……”他猛地抽搐起来,抬手按住心口,身体用力地蜷缩在一起,抑制不住地呻吟。
那黑衣人一愕,本紧贴他皮肉的刀锋下意识一缩,他单手一拍床沿身子平移至床里,然后双手都击上床板,整个身体便贴着墙壁向上冲去,一直冲破帐顶,单手勾住屋梁。那黑衣人吃惊不小,飞身向上直扑石繇菊。
石繇菊用出刚才的动作已经是剧痛难忍,不敢跟他硬拼,看清他的来势身躯一晃,斜掠向门口。紧闭的殿门突然敞开,一股掌风袭击过来。石繇菊无力再躲只得听天由命,却发现那掌风袭到面前收了回去,转身与那黑衣人斗在一处,原来进来的是木华黎。
石繇菊暗自吃惊,木华黎身上穿的是暗色的紧身衣服,勉强也可算做是夜行衣,自己睡觉一向轻浅,怎会直到被人用刀逼在颈上才清醒?难道是木华黎点了自己的穴道?那么他这么晚去了哪里?为什么警觉到也不看清对面是谁就动手?
那边黑衣人和木华黎已经斗了个天昏地暗,木华黎一杆银枪施展开来风雨不透,黑衣人武功虽比他高,一时也被逼得手忙脚乱,他不想恋战,恨恨一哼然后扬长而去。木华黎也不去追,过来把石繇菊抱到了床上。
石繇菊伸手抱住他,在他肩上摸到一手的湿漉和冰冷,慌道:“黎,你受伤了?你去了哪里?”
外面宫女的声音娇声道:“小王爷,有什么事情么?”夹杂着几名侍卫的呼吸。
木华黎劈手将几上金鼎扫到地上,撒了一地残香,他冷冷喝道:“都滚!我在发脾气,想死的就进来。”外面顿时寂静。
点燃了灯,石繇菊把木华黎拉在床边坐下,木华黎很自觉地脱了上衣,石繇菊拿了药小心给他敷上裹好,低声道:“还好,若是这一刀再狠些,你这左臂可就废了。黎,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们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也是同当的,你不信我的能力么?”
木华黎就裸着上身躺进床里,一伸手便拉他也上了床压在他身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石繇菊在那双眼睛里突然发现一丝凄冷,心渐渐地沉下去,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木华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呆呆地看他,看了一会儿,就把头放在他胸口合上了眼睛。石繇菊拉了被子盖在他身上,却是再也睡不着,心开始一点一点的结冰,他僵硬地躺着,看着散落在眼前的发丝,他伸出手,轻轻地拿过一缕缠绕在手指上,如果,没有明天多好……
窗外唧唧喳喳的鸟儿聒骚个不休,檐前的铁马叮叮当当,石繇菊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难道真是受了伤精神也跟不上?身边又已经空荡荡,连温度都已经完全失去。他走了么?他惊惶地叫:“黎!”
小宫女跑了进来,向着他甜甜地笑:“公子,奴婢服侍您梳洗更衣,小王爷有事情出去,很快就回来。”
“还是我来吧,你出去!”木华黎走了进来,半边左颊有些红肿。石繇菊打发了小宫女,抚着他的脸:“这是怎么了?有人打你?”
“普天之下哪个敢对我动手?”木华黎嗤地一笑,痛得皱眉还是笑下去,“快梳洗,等会用了早膳,我们去拜祭父王、娘娘和我的兄嫂。”唇边带着笑,眼色里却是越来越悲伤。
石繇菊淡淡地笑了,慢慢地起来梳洗更衣——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准备承受,因为是罪有应得。
木家一门被斩首后,南宫决下旨把他们葬回了木家祖坟,并未毁坏木家祖宗祠堂的一切,还将绛云公主与木华晨合葬。但树倒猢狲散,原来那些看护木家祖坟家仆虽没有被牵连发配,却已经逃得不见踪影。祠堂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灵位散得到处都是。
木华黎一声不吭,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石繇菊忐忑不安,却发现木华黎抬头对着他一笑:“鸿,我臂上有伤,你这做妻子的还不来帮忙么?”
石繇菊顿时呆住,他抓木华黎的手,道:“黎,我告诉你……”
16
“什么都不用告诉我,”木华黎的笑容暗淡,伸手搂住了他:“既然和你成了亲,那么,无论你做过什么我就都不在意。夫妻一体,你的错也就是我的错,你还担心什么?快帮我收拾完了,拜过了祠堂,就去拜我的……父王……”他猛地扭头,一滴水珠在满室的灰尘中安静地落在地上。
祭拜了祖先,又依次地扫了坟冢、磕了头,每一处木华黎都庄重地介绍石繇菊是他妻子,认真得仿佛他面对的是活着的人。石繇菊恨不能现在死了才好,想说的真相就在喉间,但就是说不出口。
最后,木华黎又带着石繇菊回到了西王夫妇的坟前,抱住了墓碑,他低低地说道:“娘娘,您说过我不可以爱上鸿,因为他不能做我的王妃。但我现在不是王爷了,也就不需要什么王妃,爱上他、和他成亲就没有什么不对,是不是?娘娘,木家的冤屈就要昭雪,那些害死你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人命的债,就要以人命来偿,小黎救不了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们复仇。兄长嫂嫂都在您的身边,您和父王一定不寂寞。您放心,小黎也是不寂寞的,鸿他天天都陪着我,他温柔、善良,他爱我,我也爱他,我可以为他死、他可以为我生,就象您和父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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