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不会做什么王爷了,为你们报了仇,我们就会去一个叫做清湖村的地方。在那里建一座小木屋,每天种菜看月亮,您说,好么?”
  “黎!”石繇菊再也忍不住,跪下来抱住木华黎失声痛哭,“黎,求求你让我说出来好不好?我……我实际上……”可他说不出来,木华黎用唇堵住了他的唇,温软、缠绵……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木华黎在他耳边道:“不要说,什么都别告诉我,你以前做过什么我都不在意,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五年的父疼母爱一瞬间如冰融雪化,十三年的污秽将心都掩埋,突一日的阳光灿烂他才醒悟自己也想象人一样活着,近一年的耳鬓厮摩牵魂动魄,此时此地听了心爱的少年这一番话,眼前的坟冢累累衰草荒坡,在他眼中却成了玉马金堂锦绣窝。
  石繇菊心中一片平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梦中,如果沉醉其间不再醒来,是不是这一切就可以永恒?
  回到京城已经是傍晚,偏僻的街道上已经少见了人影,石繇菊道:“不进宫去住了,回王府去看看好么,我很想和你一起住凝碧轩。”
  “好,这些天一直住在宫里头,也很想回去看看娘娘的房间,即使什么都没有,也是想看看。”木华黎轻声道,“人已经不多了,我抱着你走好不好?你伤没痊愈,一定是累得难过。”
  石繇菊知道他对自己体贴,却也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抱着走,便道:“不行,好好的,我们回去再说。”
  “好,”木华黎眼睛亮了亮,笑道:“那你唱曲子给我听,我听人唱过什么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就唱那个好了。”
  石繇菊微微低了头:“那是黄梅调,我们红袖班是不唱的,听别的好不好?”
  “我就听那一个,你一定会的。”木华黎索性晃着他的手撒开了娇。
  自他断指从宫中出来,石繇菊就再没见过他这样天真纯美的表情,心都醉了,哪里还顾得羞不羞涩,挽着他的手边走边轻声地开始唱。他虽然没有学过,但听过一遍也就会了那曲调,加上是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更是唱得情意绵绵。
  “菊倌儿!小王爷?”一个人突然跪在他们面前。
  “风大哥?”石繇菊惊愕地瞪着眼前的人,风苓本就袅袅婷婷的身子更是单弱,跪在那里仿佛弱不胜衣,他赶紧搀扶。
  风苓不肯起来,还是道:“小王爷,风苓有事相求,您应了小人才起来。”
  木华黎伸手和石繇菊一起把风苓架了起来,木华黎道:“无论如何,你先起来再说,鸿身上有伤,禁不起冷风,我们找个暖和地方吧。”
  听他这么说,风苓盈盈的眼波转向石繇菊,又是艳羡又是难过,道:“菊倌儿,小王爷当真对你很好。”
  石繇菊望了一眼木华黎,却不说什么,三个人一起进了旁边酒楼的雅阁。灯光下,他才看清风苓的身体只剩了一把骨头,脸色发青,衣着并不寒酸,精神却实在萎靡。菜端来,他赶紧盛了汤送到风苓唇边,风苓狠狠地喝了几口热汤才缓过气来。
  木华黎轻手轻脚的又把汤倒了一碗送过来,风苓赶紧要跪,石繇菊拉了他道:“风大哥,不用跪,他常帮我做这个,没什么的。”
  风苓叹了口气,道:“也不怕小王爷笑话,菊倌儿你真是遇到好人了。”
  石繇菊不想他再说下去,问他:“风大哥,你怎么弄成这样?”
  风苓眼圈顿时一红,强忍了道:“一个月前,平王爷叫我散了戏班子给我买了房子,偶然过来时,告诉我他以后要让我过好日子。其实这日子也就不错,谁起那个入宫入府的心了,只要他常常地来见个面、说个话也就是我一生的福分。因了我担心菊倌儿你,平王爷告诉我小王爷还活着,就跟你在一起,对你好得很,只是这话不能往外说,让我放心。我怎么不放心小王爷呢,他怎么会对你不好?我是担心我的他啊……”
  他再忍不住,那泪不停地往下淌,他擦也不擦地说下去,“他东窗事发进了天牢,我才知道他竟是要谋反自己做皇帝,正象那戏词儿里唱的,可叹他竟是那么个糊涂人!菊倌儿,我可是对你说过,这富贵人家的营生,赔了人不能赔了心,不能做那个一生一世的梦。可现在你自是不必说了,我自己……那心啊……却丢在他那里回不来了。想着小王爷或许有办法让我见他一面,所以天天去西王府门口候着,这半个月了,一直都不见人,我以为小王爷没回京,都要急得疯了。哪知今天天晚了回来,还是让我碰到了你们,可见是老天对我的成全。小王爷,求您带我进天牢见他一面,可好?”说着,又跪了下去。
  石繇菊知道木华黎对平王恨之入骨,不便劝他答应,只是想要扶风苓起来。风苓抓着桌子就在那里跪着磕下头去,“小王爷,求您了,风苓只要见他一面,死也甘心……”
  “好,我答应你,”木华黎抬手将桌上的酒壶拿起来,转身到了窗前,头也不回道,“我带你去见他,但先让鸿吃了饭再走,反正,也不在这早一刻晚一刻的。”
  风苓泪水涟涟,不住地给石繇菊夹菜,石繇菊胡乱吃了两口便催着木华黎走,看着风苓在旁边伤心,他实在吃不下,但又不想违背了木华黎的苦心,木华黎只是喝酒。B83B6C5AE迹剥回沉:)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天牢自是戒备森严,木华黎手中却握了一面金牌,上镌四字:“如朕亲临”。石繇菊暗暗心惊,南宫决竟然给了木华黎这个,想起那一日南宫决为了木华黎的安全,立刻就写让位诏书的事,心里竟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什么滋味。
  木华黎站在天牢狱丞面前,握着那金牌,正是凛凛的威风:“我知道皇上下旨不准任何人探望他,但我拿着这面牌子与皇上亲临有什么不同?是不是等我杀了你自己领他进去?听着,好好的把这人带进去,让他跟平王爷亲热,一炷香后把他给我好好的带出来,若是他少了一根汗毛,若是他说了你一个不字,我杀尽了你这天牢所有会喘气的东西,你看有没有人敢找我的麻烦!快去!”单手一击,青石的狮子头上烙下一个一寸深的掌印。
  17
  回去的路并不很长,风苓一句话都不再说,只是眼睛里多了些活气。
  石繇菊情不自禁地握着木华黎的手舍不得放开,木华黎双手把他的手握在一起,十指交缠,交换的不仅仅是各自的体温。石繇菊笑起来,一颗心被手上传来的温度暖暖地包容着,在头脑中萦绕不绝的两个字,应该是叫做“幸福”。
  风苓住的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子,两个小厮一个丫头,也算排场。摆了茶水点心让木华黎和石繇菊休息,他在旁边陪着说话,却不时的愣神儿。见两人要走,风苓道:“菊倌儿,有空就常来坐坐,我这里以后怕是寂寞了。”
  石繇菊道:“好,风大哥放心,菊倌儿定会常来看望大哥,大哥也好好保重为是。若有了什么难处,便来找我们,小王爷和我自会助你。”
  风苓本就惨白的脸更是没有血色,犹豫了一下,赶了两步到木华黎面前跪下,磕头道:“小王爷,风苓的确还有一事相求,请小王爷……开恩。平王爷是定要问斩的,他的小悦儿才五岁,还不到论斩的年纪,定会被送官卖了。风苓斗胆求小王爷帮忙救了他出来,风苓今世是不能报答小王爷大恩,来世必做牛做马缚草衔环报答小王爷。”
  木华黎一呆,石繇菊心中一酸几乎落泪,想不到他眼中的活气竟是因为平王爷托他照顾幼子。情深若此,人何以堪?
  木华黎叹了口气扶他起来,认真道:“你放心,我一定救他出来,那孩子不会有事的,我明天就找皇上去要,定会让人送来给你。不过,我还是劝你带了他远远的走吧,便是寂寞,也还是自由的好。”
  风苓用力挣扎着要磕头,但敌不过木华黎的力气,只能千恩万谢地送了他们出来。
  石繇菊停下脚步,看着木华黎的眼睛,轻轻道:“黎,我爱你。”
  木华黎也搂住了他,垂眸道:“我也爱你……如果可能,我们……永不分离……”
  石繇菊心突地一跳,抓紧了木华黎的手臂,喃喃地重复:“如果可能,我们……永不分离……”
  西王府大门上的封条已经撕开,门房里燃着灯火,是来修缮的工人在那里休息。两人无声地跃进二门,进了王妃住过的晴烟楼。
  修缮的工人已经修理过这里,杂乱扔在地上的书籍、什物都被清除,很快就要送来新的家具、摆设,也就要很快的抹去从前的痕迹。木华黎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用目光抚摩着每一个角落。
  窗外的夜风在隐约的呼啸,一室的清冷。
  石繇菊抑制不住心酸,他知道此刻木华黎不会想要自己在旁边打扰,想起他只是喝了些酒,便道:“黎,我……去给你买些吃的东西。”
  “去吧,买些酒来,我……想喝……我在凝碧轩等你。”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他的心思的确全在这楼里,全在记忆中母亲温柔的笑颜话语里。
  买了些熟食和一坛酒,石繇菊很快地又转回去,已经习惯了木华黎在身边的感觉,此时落在身上的秋风仿佛格外的冷起来。
  凝碧轩里燃着蜡烛,那是南宫决对木华黎说过的,首先修好、布置好的地方,显然木华黎就在里面。望着那暖暖的晕黄,他加快了脚步,很多年来,他一直在梦想着这样一天,有一个人,在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等待自己归来,现在,木华黎就在那里等待着自己。
  “石繇菊、也就是鸿,他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想起木华黎说这话时的庄重,他不禁笑了,“妻子”、“丈夫”,对于他们来说,这真的是很可笑的两个称呼,说到底,也不过是孩子气的执着,但那固执真的是很可爱、很幸福,让他实在不忍心去纠正,随他叫吧,只要能在他身边,只要他高兴。
  落在水池边,他轻轻地叫着“黎”走过去。
  没有回答,死一般的寂静。
  “黎!”他又叫一声,闻到空气中弥散着的淡淡的血腥气,他慌了,推门而入的瞬间,手中的酒坛坠落在地上,一地的酒水飞溅。他叫了一声:“黎——”声嘶力竭。
  烛光下,房中所有的东西都已经碎裂,可以想见这里有过什么样的拼斗,拼斗的主角之一正静静地躺着在他自己的血泊里,身上浅淡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长发散落在地上,染了血,是一种惨烈的紫黑。
  “黎!”石繇菊踉跄在着扑过去,一时间天地间的一切都变成了无色,满眼只是那锥心刺骨的一片鲜红。
  那手依然温暖,可是手腕上深深的一道伤痕,筋脉已断,同样断了筋脉的还有左手腕和两个足踝,鲜血自伤口缓缓地流着,汇成了小溪在已经扫干净的地面上蜿蜒,每一条都象是在燃烧的河流。
  石繇菊拿出药囊,一口气喂给他五粒续命丹,然后迅速的止血敷药,撕掉自己的内衫给他包好伤口。用内力一试,石繇菊的绝望更达到了顶点——那人不但断了木华黎的手脚筋脉,还废了他的内功……木华黎彻底成了一个废人……他仰天大叫:“为什么!”
  南宫决的惊天咆哮、御医的战战兢兢、石繇菊的悔恨绝望、满城搜拿平王余党的告示……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再让木华黎重新站起来。清醒过来的木华黎看着自己被白布裹住的手腕足踝,再不看任何人一眼。
  石繇菊抚摩着他失血的脸,轻声道:“黎,不要难过,等你好些了,我们一起回清湖村,廖大哥和狄大哥一定把房子给我们盖好了。现在是冬天了,不能种菜,但我们可以一起等着。明年春天我来种菜、种花,我来照顾你的生活,我一辈子都陪着你,守着你,天天都带你去看月亮,只要……只要那月亮是圆的就好。”
  木华黎展颜一笑,却是满眼的讥嘲:“一辈子陪着我?用不着!你走,你远远的走,若不是你离开了我,我怎么会被人废了?你那时丢下我一个人,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你走!我再不要看见你!”
  石繇菊缓缓的摇着头,更加轻柔地捧住木华黎的脸,柔声道:“黎,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方法,你说什么样的话,我都是不会走的。你说过,我们不离不弃,永远都在一起。你是伤了、病了,但一切都没有关系,我的手和脚还是好的,你为我做过的一切,我也都可以替你做。等我们回去了清湖村,天天晚上一起看月亮,好不好?一切都没有关系,只要……”
  “不——你走——”木华黎尖叫着,眸中泪光氤氲,抬起胳膊用力地想推开他,手腕包裹的白布渐渐被血洇透。石繇菊拼命按着他,凄然道:“不要动了,黎,求你,不要动了,在流血……”
  身边人影一闪,木华黎抬起的手臂跌落下去,不能再挣动。他喘息着死死盯着石繇菊的身后,那是齐正点了他的穴道。他叫:“齐正,你放开我!”
  齐正板着脸,没有一丝表情。南宫决已经走到床边,示意齐正退下,然后严厉道:“小黎,你还是那么不听话!看看你的手都成了什么样子?太医,重新给他包扎。”
  石繇菊示意太医先不要过来,柔声道:“黎,我放开你,我不会让人制住你。但是你好好让太医包扎,好么?你不要再伤害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是你自己是说过的,生则同生,死就同死。”说着,他解开了木华黎的穴道。
  太医小心地拿起木华黎的手腕想要解开白布,木华黎怒视着他,恨恨道:“滚!别碰我!”太医吓得手一抖,碰翻了旁边的药箱,瓶瓶罐罐撒了一地,他望着南宫决颤声道:“皇上……臣……”
  南宫决俯身看着木华黎的眼睛,低声道:“小黎,你身上的伤什么时候愈合,朕就什么时候带你上朝,给你木家洗冤。若你高兴的话,这伤一直都不好也可以,朕不强迫你。”
  “让鸿来帮我。”木华黎合上了眼睛,也低低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总是有办法对付我,决哥哥,我服你,这一生,我只服你一个人,只服你,真的……”那样年轻的声音,语气却历尽人世的沧桑。
  石繇菊动手给木华黎重新包扎,听着他的话,看着他手腕上狰狞地伤口,石繇菊突然莫名地感到绝望。
  初冬的第一场雪后,石繇菊伴着木华黎坐着的软椅走在去金銮殿的路上。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池中的烟树依旧迷茫。高不可攀的宫墙上,鲜红的琉璃瓦与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红得凄艳、白得苍凉。
  木华黎安静地坐在软椅上,已经恢复了红润的脸上满是笑容,只是眼中殊无笑意。
  石繇菊仰望着被宫墙圈得只剩下长长一条的苍蓝天空,心里更是忐忑。自那一次木华黎发脾气要赶他走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木华黎依赖着他,信任着他,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愿假手旁人,因为那是他的黎,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该碰触的人,但……还有一个南宫决。
  南宫决除了上朝便是来哄着木华黎玩笑,喂他用饭、喂他喝水,送来各种东西,甚至再不进后宫。他比石繇菊清楚该怎样对付木华黎,他轻易就可以掌握木华黎的心思,几句话就可以让木华黎乖乖地服从他。而石繇菊任何事情都要同木华黎商量的做法,在南宫决看来是天大的笑话。
  伸手握着木华黎搭在胸前的手,石繇菊低低地问:“冷么?”伤口已经痊愈,只是筋脉不会再续上,那双手完全成了多余,冰一样没有温度。
  木华黎侧过脸甜美地笑笑:“不冷。”然后是沉默,仿佛可以延续到永远。
  黎明晦暗的光线下,御林军士卒披甲执剑而立,闪着幽光的铠甲坚硬而冰冷,排列两厢的文武百官面目不清,只有南宫决的脸出奇地明亮。
  跪在朝堂上,守在坐着软椅的木华黎身边,石繇菊听着廷上内侍宣读的旨意。木华黎的假死变成了被平王要挟为质,机智出逃后揭破平王谋反的阴谋,又被平王余孽报复重伤,于是平王多了一条罪状,木华黎活得名正言而且成了英雄——虽然不太说得过去,但在皇帝面前,没有人敢质疑。
  一条一条的罪状宣读下来,平王落得和木家一样的下场,满门抄斩;何家流放,被牵连的文武或杀或贬……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南宫决提到木家一案时,他才清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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