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突然一阵大乱,何定然闯进来,扯了石繇菊便走,众人都围在门口,队队的兵士跑步过去,方向正是西王府,何定然悄悄笑道:“是去西王府抄家的,你看,可好不好?”
“不——”石繇菊狠命地抽回手向外冲,却后颈一痛,陷入了黑暗。
醒来已经身在柴房,脖子上被一条细细的铁链锁住,何定然冷冷地笑:“木家被定罪了,满门抄斩,三天后行刑,你那个小王爷死的倒是时候。你还说什么忘了他了,结果见了抄家的兵都忍不住发疯。好啊,爷也玩得腻了,如果不想看那出行刑的大戏,你现在就死也没有人管你!”
三天的无食无水,本就被折磨地虚弱的身体有些支持不住,可是他撑着,不能死,木华黎一定在宫里,他要活着,至少要救木华黎出来。
三天后,何定然把石繇菊带上了酒楼,恰好对着问斩的高台。
台上五个人,正是西王夫妇,木华曦夫妇,和木华晨,都是蓬头散发,狼狈不堪。
石繇菊看了两眼高台,便大方地坐在桌前享用满席的美酒佳肴。何定然有些诧异:“菊倌儿,转性了么?”石繇菊不答,只是极妩媚地一笑,狠命地嚼着口里的肉,任何定然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
人群一阵纷乱,一个红衣的美丽女子步上高台,依次拜过了西王夫妇和木华曦夫妇,轻盈地站在木华晨面前,一杯酒喂给木华晨半盏,剩下的自己一饮而尽。那美丽的女子声若黄莺,清郦如歌:“三哥,今日我们成亲,饮了这交杯的酒,绛云先走一步……”
鲜血与红衣融汇一处,她,倒在了木华晨的怀中。
石繇菊呆住,手中的酒杯直直跌落在地上,粉碎。问斩的炮声响起,何定然的唇凑向他的唇,他狠狠一个耳光聒了上去……
“菊师弟,你还好吧?”娇滴滴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声,石繇菊茫然地睁开眼,眼前竟然又是于浣竹,他慢慢坐起来,颈上的链子发出清越的碰撞声。7CE668C我用苛:)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于浣竹笑得身躯乱颤,仿若风扶弱柳,道:“今天这问斩的戏可好看?我觉得比你唱的什么贵妃、丽娘的戏好看得多了,你听听人家绛云公主,”他学着绛云公主的声音语气道:“三哥,今日我们成亲,饮了这交杯的酒,绛云先走一步……菊师弟啊,你怎么就没这样的情意呢?难道做了戏子的人都是这样?”
“黎,你来了?你来接我是不是?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的全家,”石繇菊茫然地看着他,“你带我走吧,带我去地狱,血债血偿,我把这条命给你。”
“说什么呢?”于浣竹凑过来,仔细研究着他:“菊师弟,你的心上人可没有死,他被他的家人送进了宫,说不定啊,此刻就在皇帝的怀里又喊又叫的,你说说……”
“你没死么?你身上是热的。”石繇菊目光呆滞,伸手在于浣竹身上摸来摸去,喃喃道“你没死,你是来杀我的吗?好吧,是我的错,我做了证,害死你全家,你杀了我好不好?”
于浣竹疑惑地看了看他,伸手在他眼前一晃,见他毫无反应,“啧”地咂了咂嘴,“疯了?傻了?我真是不明白,梅师兄和兰师兄为什么都喜欢你,你本来就是个傻子,天下最让人恶心的傻子,我是不如你长得好看,可是好看顶什么用……”他拿出一柄匕首,冷笑道:“我便来毁了你的脸,看谁还喜欢你!”
“黎,你杀死我吧,我对不起你!”石繇菊喃喃道,抱住了于浣竹,“你把我千刀万剐都可以……”
于浣竹恼道:“别抱我,疯子!”一刀便划上石繇菊的脸,鲜血淋漓。
石繇菊仿佛无知无觉,还是抱着于浣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黎,你杀死我吧……”
于浣竹也懒得再挣,又是一刀划下去,笑道:“好啊,我先在你脸上画朵花儿再……”第三刀还没有划下,他的身体突然一僵,惊道:“石繇菊!”
石繇菊笑着离开他的身体,长发瀑布一般飞散下来——于浣竹的麻穴上,刺着他束发的银簪。他打量一下周围,这里还是尚书府他住了三天的柴房,自己是被打遍体鳞伤送到这里来的,难怪于浣竹又来看笑话。
他伸手把那银簪刺得更深了一些,另一枚簪子已经刺进了于浣竹的哑穴,于浣竹惊恐地看着他,却不能动弹。
石繇菊微笑道:“竹师兄,你来这里羞辱我,怕是师父和师兄都不知道吧?”说着,慢斯条理地从于浣竹怀里摸出他的药囊,挑出一个紫色的细颈小瓶闻了闻,拿出一颗吃下去,果然见于浣竹瞪大了眼,他笑道:“忘记告诉你,凡是你给过我的药,我都有好好研究过一番才用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吃错了药。既然没有人知道你来了我这里,那这瓶药我就要用上一用了。”
那是一瓶化尸散,于浣竹惊得一个痉挛。面前的石繇菊披散了长发,脸上鲜血未干,看来真如恶鬼一般。石繇菊还是慢斯条理地拿起那匕首,在于浣竹的手足上划了几道伤口,把化尸散撒了上去,于浣竹满眼的绝望和怨毒,石繇菊视而不见。
化尸散一触血肉,发出淡淡的腥臭味道,于浣竹的手足开始渐渐溶化成黄水,他痛得咬破了嘴唇,但穴道被制动不得、说不出。
石繇菊拔出插在他哑穴的簪子,笑问:“如果你告诉我,师父现在落脚何处,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好……你去……城南十里,周家后园……去吧,做鬼,我等着你……”于浣竹语不成声。
石繇菊笑笑,把簪子插了回去,并没有当真给他一个痛快,转身离开。
外面,月明星稀,高楼上传来何定然醉后的笑声。石繇菊轻笑:“我来了,等着……黎,我来救你……”
8
清夜湛湛,鼓交三更,禁宫中也是灯火寥落,石繇菊看着眼前重重叠叠的殿宇愁眉不展。在这深宫之中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守在御书房的外面,如果木华黎真的在宫里,他只能等着南宫决带他去找木华黎。
长久的静默,书房外的侍卫纹丝不动,似乎连眼睛都不眨,只见凉草散萤色,衰树敛蝉声,本是这世间最是富贵繁华之地,却无端端显出些清冷萧瑟。窗上映出的人影徘徊往复,似乎有什么事让他犹疑不决,坐立难安。
那人影突然停住,下定决心似的走向门口,下一刻,明黄的皇袍耀花了石繇菊的眼,这就是木华黎的“决哥哥”,高高地站在台阶之上,藐视着他脚下跪了一地的人,道:“齐正,随朕到黎安宫去。”
一声令下后,南宫决并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当先便掠了出去。那齐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容长的脸,只是神情冷漠,紧紧跟在南宫决后面,寸步不离。南宫决也会武功,虽然不是很高,但黑夜行来,广袖长衫飘飘若仙,前护后拥颇为可观。
行行复行行,石繇菊决计想不到木华黎所住的地方竟隐藏在御花园的一片假山之中。仗着轻功不凡,石繇菊在南宫决等人进了机关后爬上假山向下望去,才发现飞泉流瀑的后面,是锦着花缀的宫院,院中乱糟糟一片,数名侍卫中间围着木华黎,任木华黎左支右绌,还是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
南宫决越过众人,抓住木华黎,紧紧扣住了他的双手怒道: “小黎,朕就知道你又开始闹了,乖乖地听话,否则就再服一颗定神丹,来人,拿药来!”
他声音严厉,木华黎却不怕他,拼命扭着身子,叫道: “我没有闹,我要回家,我要见娘娘!我不吃那药,我不睡!放开我!”南宫决按着他,向旁边人喝道:“还想看多久,滚!”
“为什么不许我回家见娘娘?”木华黎挣扎,眼见南宫决接过了齐正送过来的药丸要硬塞进他口里,他突然大叫:“南宫决,难道他们说得是真的?你告诉我?”
“什么是不是真的?”南宫决皱眉,但很快反应出他说的是什么,凌厉的目光向没来得及退开的侍卫一扫,一字一顿道:“谁告诉他的?说!谁告诉他的!”
“哈哈……”木华黎突地大笑,笑声凄厉,狠命一挣把两只手夺了回来,远远地退到廊下,指着南宫决道:“没有人告诉我什么,能够告诉我真相的只有你!”他笔直地站着,身子微微有些抖:“你做了什么,你想对我做什么,你瞒得了一天,你瞒得了我一辈子么?你真的把我当成了小孩子来哄?”
南宫决没有想到他也会使诈,但只是一怔便恢复,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叛国大罪,证据确凿,身在帝位,朕也是无可奈何。”
“叛国大罪?证据确凿?该是满门抄斩对不对?”木华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南宫决,好似才第一次认识面前的这个人,轻轻巧巧地露了个笑颜:“身在帝位,你无可奈何么?把我关在这里也是无可奈何?”
“小黎!”南宫决没有否认,迟疑了一下才道:“你年龄尚幼,朕不忍……”
“骗谁呢?”木华黎突地眉花眼笑,仰望着无际的夜空,他笑着,却流了满脸的泪:“我朝律法,十四岁便是成年男子,我可已经十六,还是什么年龄尚幼?”
他歪头瞧着南宫决,带着满脸的泪嬉笑着,仿佛在讲一个好玩的故事,“决哥哥,你说,我们木家的人可能叛国么?我大哥镇守边关十二年,其间只奉旨探家六次,我都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九年前与赵国的一战,我大嫂带孕上阵,不但没了身上的孩子,以后也再无子嗣;这次与吴国的交兵,我二哥身陷重围,用佩剑刺穿了胸膛,与他的对手同归于尽,惨死沙场;我三哥断了右腿,依旧带兵拿下洪州城,失血过多鬼门关徘徊了半个月才回来;我父王自十七岁第一次为国出战,经过的大小战事无数,无论胜败,哪一战做过对不起你南宫家的事?想我木家一门的忠烈,到现在却落得一个叛国大罪,满门抄斩,反倒是我这没用的人留下了一条性命,我真的笨到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吗?”他笑盈盈的,本就生的美貌,又改了往日的戎装做宫妆,衣袂飘飞,月光下瞧来好似仙子一般。
南宫决神色痛楚,凄然道:“小黎,证据确凿,国法难容,只是你……你该知道朕对你……”
“是,我该知道,证据确凿、罪无可恕,但我不服!”木华黎声音一高,打断了他要说的话,然后道:“决哥哥,小黎自幼蒙了你特别的眷顾,十多年来情若亲生的兄弟。但灭门大仇不共戴天,即使这笔血债不该是算在你头上,却也是你亲自下的旨意,今日你若放了我,我自会去寻陷害我父王的仇人,以求一个沉冤昭雪。你若放心不下我这逆臣的余孽,便令人将我乱箭留在此处,我决不恨你。但无论如何,从前的日子是回不去了。自今日起,木华黎与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所有情义,我血肉相还!”话音普落,他手掌一翻,左手末尾两指落在地上——他竟然凝了内力生生地用右手削掉左手的两根手指。
石繇菊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不顾一切地叫了一声:“黎——”便扑下山去,落在木华黎身畔,一把夺过他的左手,封了他臂上穴道止血,扯下衣襟抹药包裹,木华黎看了他一眼,竟没有反抗。
小小的两根手指躺在绿草之间,洁白透明、形状优美,象两片小小的花瓣,只是蕊萼是鲜血,凄艳而决绝。
南宫决抢了两步,看见石繇菊落在木华黎面前,终是停了脚步,道:“小黎,你何必伤害你自己?朕……放你就是!”
木华黎摇头,低低道:“决哥哥,不是我……想要伤害我自己,你对我好,我记得,可是你……我父王娘娘兄长死在你的手里,我再也不能……我……我只能这么还你……我……走了……”拉着石繇菊便走向宫门。石繇菊回头看了一地上的两枚断指,一阵悲哀,他感觉到木华黎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看着两个人挽手走出去,南宫决呆了一会儿,俯身拣起地上的断指,看着那以及功能冰冷的两根手指,沉默良久,然后拿出一条丝帕小心地包好,喃喃道:“情若兄弟?血肉相还?好狠的心,不愧是木家的儿子……”
齐正跪下:“皇上,臣追他们回来?”
南宫决抬头便笑了:“追得回人,要得到心么?由他们去吧,反正,他早晚都是要自己回来的。今日留在这里的是两根手指,他日,便是他整个人、整个心。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田,他能去哪里?”
齐正不语,目光愈见苍凉。
南宫决凝视着那包了木华黎断指的丝帕,轻声道:“小东西,你还真是骄傲,难得有人能够调教你,便让他陪你几天也就是了,早晚你还是要回来的。你以为什么都象这血肉,说断就断了么?”
一纸封条埋葬了西王府所有的繁华,昔日的庭院深深、车马频繁成了今日的亭台空置、避而远之,但正好成全了无处可去的石繇菊和木华黎。
木华黎本就伤势不轻,南宫决为了囚禁他又用了药,他只是在一时激愤之中支撑下来,跃出宫墙后不久就陷入昏迷。石繇菊只能抱着他进入昔日的王府,找到他住的凝碧轩。房中精致的摆设或者不见、或者打碎了,连床上的被褥都已经没有。看着在初秋的夜风里有些瑟缩的木华黎,石繇菊也躺在床上,伸臂把木华黎拥在怀里。
木华黎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温暖,偎了过来,把脸贴上了他的胸口。石繇菊把自己的脸埋在他发间,轻轻抚摩着他瘦消了不少的脸也昏沉睡去。
朦胧中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滑过,石繇菊睁眼发现木华黎已经醒了,但偎在他怀中没有动,只是抬头望着他的脸,用手指描募着他脸上的伤痕。
见石繇菊动了,木华黎更紧地把他抱住,压在身下,手指依然没有离开他的脸:“两道伤痕,这么长,是谁伤的你?告诉我?”
石繇菊知道他伤势未愈,并没多大力气,但也不挣扎,道:“黎,这王府……”
木华黎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那天父王把你赶出王府,你是不是被姓何的带走了?是不是他伤的你?何家是太后的娘家,一向不把我们木家放在眼里,何定然那人又最是阴险,别人喜欢的什么他总要抢过来弄坏了才罢,一定是他伤的你!”
石繇菊默然,他从不知道木华黎天真明净的眼睛也可以这样冷厉,那充满恨意的眼睛,并不仅仅为的是自己。他轻柔地把木华黎扶坐起来,自己也坐好,微笑道:“黎,你是不是认为,陷害你一家的也是何家?”
木华黎离了他依在窗前,把自己包着布、仅剩了三指的左手放在眼前,沉默不语。那小巧的手掌上,掌心是长年练枪磨出的茧子,指尖在清晨粉白的阳光下却几乎是透明的,如一瓣才开的莲。
良久,木华黎道:“可能是何家,父王上过奏章,说何家依仗太后、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圣恩、有忝祖德。但也不一定,不一定……”他神色陡然凌厉起来,“无论如何,我都会查清楚,木家四虎,我难道是白吃饭的!无论那个人是谁,我都让他死!”
“你是说……”石繇菊心里陡然一寒,想起昨夜他断指的决绝,想起那天木华黎在亭上的琴声。音为心声,他心中藏着那样的乾坤,又怎会是自己印象中那个单纯莽撞的少年?
他正暗自揣测,木华黎却已经靠了过来,双臂搂住了他,把头放在他肩上,低声道:“鸿,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你会武功,而且比我好,是不是?那你帮我好不好?”
石繇菊心中一动,他不相信木华黎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一丝的怀疑,但见他如此亲昵地依靠着自己,温暖的身体紧贴在自己身上,淡淡的发香围绕在鼻端,心道:“便是明天就死了也没什么,这世上除了他,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想着,他也抱住了木华黎,道:“黎,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帮你,就算为你死了,我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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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枝败叶在火中疯狂地跳着最后的舞蹈,映衬得木华黎的脸格外静谧。他手中握着树枝,枝上穿着洗净了的鱼,烤得极认真,火光在他洁白的面颊上跳跃着,只有那双眼深黑得看不见底。
石繇菊坐在他身边,一针一线缝补着手中的衣服,不时抬头看他一眼——木华黎厌极了那身轻软的宫装,宁愿穿找到的被扔掉的下人旧衣,好在石繇菊对针线不陌生,才成全了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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