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些杂乱的思绪也无法控制地窜进他的脑海。苏越对他的态度太亲密了,他现在才觉得不妥。过往一些父慈子孝的片段,现在回想起来,都带上了暧昧的色彩。
  苏越说,我只喜欢爸爸抱我。
  苏越说,你不能离开我。
  那一句句惶恐不安的“我爱你。”那压制着莫名忧伤的眼神,如今想来,似乎都有了耐人寻味的意义。
  如果那孩子对他是这种心思……苏梵痛苦地闭上眼睛。以后应该疏远他一些吗?小越一定会伤心。继续这样相处下去?苏梵想,那对自己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煎熬。苏梵用力捻灭抽了一半的烟。他憎恨这种失控的状态。
  
  “逮住一个贼!”眼皮被凉凉的手覆盖,苏梵吓了一跳。那双手很快又拿开了。
  苏梵睁开眼睛,苏越穿着件米黄色的宽身睡袍,轻巧地跳上他坐的凉椅的另一头。咯咯笑着坐上椅背,两脚不老实地踏在面前的石台上一晃一晃,双手撑着椅背。
  
  苏梵眯了眯眼睛:“小越,你还没有睡?”
  苏越睨他一眼,笑道:“睡了,又醒了,我预感到花园里有贼,果然不出所料。”
  苏梵无奈地笑,伸长手去揉他的头发,苏越乖巧地微微偏了头让他摸。那柔软的碎发在苏梵的手心划过,凉凉的,软软的,让苏梵心里荡出一派温柔:“很晚了,你不累吗?醒了睡不着就该热杯奶喝了,然后乖乖去床上躺着,怎么来花园里乱跑?”
  “本来是这么想的,奶我也喝了,后来看到外面月光那么亮,就出来走走,反正明天是休息日。”苏越俏皮地扯扯嘴角:“爸爸不也没睡吗?怎么也坐在花园里?”
  “爸爸刚才出去办点事。”苏梵斟酌着:“最近你常睡不好,以前一直都这样吗?”
  “恩,我一直睡得轻。”苏越抬起头,眯缝着眼睛,似乎欣赏两人头顶那个明晃晃的月亮,他纤柔的颈项在单薄的双肩上舒展着,有一种单纯而妩媚的性感。苏梵皱皱眉,别开眼睛。
  苏越调皮地轻笑,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恶作剧,得逞了那般地得意:“以前,妈妈经常备课到深夜,我早早一个人上床睡了,呵。妈妈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常常在门缝里偷看她,每天她几点休息,我都知道的。”
  苏梵不禁弥尔:“真淘气。”少年过分的敏感和忧郁让他的心酸涨而柔软,刚才闪过要疏远他的念头,不知不觉地消散:“你的鞋子呢?”这才发现苏越是赤着脚的,苏梵责备道:“怎么不穿鞋子跑出来?”
  “鞋子?”苏越不在意地皱皱鼻子:“刚起来的时候是穿着的,后来下楼喝牛奶,可能忘在餐厅了。”
  苏梵的视线从眼前光裸的脚背移开:“小越,你的生日就要到了,打算怎么过?”
  苏越低头看他,嘴角是甜甜的笑:“爸爸陪我过。”
  苏梵失笑:“爸爸当然陪着你,爸爸的意思是,小越有没什么特别的心愿,例如”他想了想:“想要什么礼物,或者,想去哪过?”
  “没有,”苏越很快地说:“哪里都一样,爸爸在就好了。”说完偏开头,继续欣赏头顶的月亮。
  苏梵看着面前姣好如精灵的少年,眼神幽暗,明灭不定。
  “那好,爸爸帮你安排,不过如果到时不满意,那可不能怨我哦。”苏梵玩笑着说。
  “我不会怨爸爸的。”少年轻轻地说,那清越的嗓音在微凉的夏日深宵里飘荡,夜莺一般婉转低徊。
  苏梵站起来,仿佛要赶走心底的触动。他打横抱起苏越,责备道:“既然不怨我,现在就乖乖听话睡觉。不准再熬夜了。”
  苏越圈住他的脖子,眨眨眼睛:“这件事可以不听吗?”
  苏梵吻吻他光洁的额头,大步往家里走:“不可以。”他笑着说。
  
  苏梵坐在床边,面前的苏越已经睡着了,左手的手指还搭在他的手腕上。苏梵轻轻挪开,那手指仿佛有意识般,蜷了一下,才慢慢松开。
  苏梵帮他掖好被子,关了房间里的灯,坐了几分钟才站起来,轻轻带上苏越房间的门。
  
  回到自己房间,苏梵没有开灯,径直去浴室冲了个凉。冲完出来,他拿着浴巾擦拭自己的头发,顺手开了床前的台灯。苏越的拖鞋,静静躺在他的床前。苏梵的视线落到自己的床上,薄薄的冷气被靠墙壁那边叠着,和早上一样没有碰过的痕迹,枕套平整。他眼神凝了凝,目光在枕套边缘的皱褶上划过,上面有不明显的湿渍。
  
  苏梵呆了呆,站起来把毛巾丢回浴室的洗衣篮里,走出来提着苏越的拖鞋,来到苏越的房间。
  苏越单薄的身体蜷在床上,显得床铺特别宽大。鼻间的呼吸平稳均匀,已经睡熟了。
  
  苏梵拧开床前的夜灯,慢慢掀开他脚下的被子。淡黄的灯光下,苏越双脚的线条纤巧柔美,脚底下布满了深浅不一划痕,那痕迹,像刻在苏梵心里一样刺痛。他跪倒在苏越的床前,俯下头,一遍又一遍亲吻那些伤痕,仿佛只有这个动作,才可以缓解那无法压抑的疼痛……
  
  休息了两天,紧张的升学试开始了。苏梵送他去学校,回公司加紧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就赶来接苏越。中午在外面的餐厅吃完饭,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两人又急急地往回赶。
  苏越精神还不错,只是胃口不好。考试那么紧张,苏梵很担心。
  苏越倒没什么,少说也上了那么多年学,考试早成习惯。他常笑苏梵是穷担心。
  
  好不容易熬完两天,苏越连睡了11个小时。坐起来伸伸懒腰,对叫他起床的苏梵说:“啊,爸爸,噩梦终于做完了,我要去狂欢。”
  苏梵爱怜地捏捏他的鼻子:“好啊,把你扔到楼下泳池里去狂欢。”
  
  苏越不会游泳,苏梵花园里的泳池被他放了锦鲤进去,还有别人送苏梵的一种少见的“星龟”,体型像球一样圆滚滚,憨憨的,十分可爱。苏越经常拿着鱼食在泳池边乱喂一气,往年干净的池水,俨然成了苏越的养鱼场,苏梵既懊恼又拿他没办法。
  
  苏越皱眉道:“可惜我是旱鸭子,不然徒手捉鱼,一定很好玩,真是狂欢呢。”
  苏梵笑:“怎么不学呢?即使不喜欢游泳,也该学会,这是求生技能。”
  苏越眉毛继续皱:“小时候,隔壁小孩的球被我借出去玩,不小心掉进院子外面的水沟里,”他懊恼地说:“我跳下去拣,沟里看着水不多,可是淤泥很深,我连呛几口水。”苏越心有余悸地缩缩肩膀:“幸亏路边来了个人,好不容易把我拽上来,以后就一直怕水,怎么都学不会游泳。”
  
  “要不今天我带你去海边玩?顺便教你游泳?”
  “好啊!”苏越兴奋地叫起来。
  “那赶快洗漱一下,吃了早餐我们就走。中午应该可以到青石滩。”
  
  青石滩距D市市区1.5小时车程,海边长滩两侧是黑绿色的礁石,上面寄生着很多不知名的贝类,并不能食用,而且很扎脚。相反,沙滩上的沙子却柔软细白,被潮水轻推出一圈一圈深深浅浅的痕迹。远远看去,和着海水,像洁白丝带缠绕着的蔚蓝宝石,尤其天高气爽,凉风习习的夏日,给人清爽亮眼的感受。
  
  由于各大院校已经考试完毕,即使不是休息日,沙滩上也早已三三两两散落了不少游客。夏季是海滨娱乐场所的旺季,很多快艇、潜水等娱乐设施都相继开放。
  苏越不会游泳,更没有潜水的经历,但很向往电视里看过的海洋世界。见到有潜水项目,两眼就不住地向那边瞄。苏梵看他感兴趣又不说,笑着拉他过去买票。
  
  跟教练学了一会海底走动的技巧和氧气筒使用方法,两人就跟着教练来到潜水区。
  海底各种海星、珊瑚、色彩斑斓的热带鱼,近在眼前,并不怕人,伸手就可以触到。这新鲜的感受让苏越兴奋得想大叫,他拉着苏梵的手使劲地摇,像是要把这喜悦也一并传递给他。看着他欢快的样子,苏梵不由微笑,有多久,没在这孩子脸上看到这么纯粹的快乐了?
  
  潜了不久,苏梵担心他身体受不了,就带着他上来。两人租了海边的钟点小木屋,苏梵让苏越先进浴室换衣服,苏越换好披着浴巾出来,他才进去换。
  还没换完,就听到外面一个男孩惊喜的声音:“苏越,你怎么也在这里?”
  “蒋军,你也来海边玩啊?我跟我爸来游泳。”苏越考完就回家,没有参加班里的活动,本来他们班有一部分同学组织今天去郊区登山看日出,苏越觉得累,天又热,就没参加,他以为蒋军那么合群平时又爱运动,应该会去,没想在这里碰见他。
  “那山都爬过N次了,没什么意思,就山顶一个破庙,我没去。”蒋军说:“还不如来游泳,这是我弟弟。”蒋军指指他旁边的孩子。
  苏越朝他点点头:“你好。”
  蒋军说:“既然碰上了,就一块游泳吧?”
  “我不会。”苏越腼腆道:“今天就是我爸爸带我来教我。”
  “你有没搞错,游泳都不会。还算南方人吗?”蒋军夸张地说:“走我教你,我弟就是我教会的,才用了半小时。”
  苏越为难地回头,苏梵已经换好了出来。他笑着拍拍苏越的头:“让你同学教你吧,我在海边看你游。”一行四人向沙滩走去。
  
  靠在海边的躺椅上,海里三个孩子嬉闹的情景,落在苏梵的眼里。苏越本来套着救生圈在半米深的地方踌躇,不一会救生圈就被蒋军抢了丢开,一高一矮的两人把他拽下水。
  那孩子在水里笑着,大叫着,追逐着,水花飞溅。时隐时现的白皙身子,像灵巧活泼的鱼,晃花了苏梵的眼睛。苏越纤细的腰身被蒋军偏黑的大手握住,有强烈的反差。那一瞬间,苏梵觉得分外刺眼。
  
 

 并非只有爱 之一
 
   “爸爸,蒋军说对面的情人岛可以抓到海胆。”苏越边跑边大声嚷嚷。
  苏梵拿起浴巾包住他,落后一步的蒋军也到了:“是的,对面以前有个私人承包的海胆养殖场,现在没继续经营,但仍然经常碰到海胆。上星期我还抓到过几只。”
  “你想去?”苏越下巴上挂着几滴海水,苏梵伸出食指刮掉。
  “恩,我想去试试能不能抓到!”苏越双眼乌溜溜地,熠熠发光。
  “想去就去吧。”苏梵揽着他去租快艇,这孩子,昨天明明还对着海胆刺身抱怨:“它其实跟鸡蛋的营养价值差不多,味道也没觉得多好,居然卖那么贵。”
  
  开艇的是个50多岁的老伯,沿岛开了一圈,中途停下慢慢撒网。
  苏越好奇,蒋军解释:“我们是付的来回船费,等回来的时候收网,网里的鱼也是我们的。”苏越高兴坏了。蒋军笑:“旱鸭子,可怜呐。”
  苏越说:“水鸭子,只有座破庙的山都爬N次。可怜呐。”
  苏梵忍俊不禁。
  
  情人岛很小,岛上散建着十来座渡假别墅。这里没有沙滩,平平伸入海水的是大小不一的暗绿色石块。苏越甩开浴巾就要下水,苏梵扯住他:“这边不是游泳区,你等我放好东西陪你去。”
  “好……”苏越才刚回转身,蒋军已经拉着他跑开:“没关系的苏先生,这里海水很浅,不会让旱鸭子喝水的。”
  苏越:“水鸭子,滚一边去。”
  蒋军:“你应该多运动,皮肤那么白,看背后跟个女孩子似的。”
  苏越:“你应该少运动,看背后,你跟动物似的。”
  苏越:“呀,我摸到了,扎手的!爸爸!爸爸!它粘在石头缝里拔不出来!”
  蒋军:“我来拔,一点事就叫爸爸,你三岁小孩?!”
  苏梵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海风轻拂,那孩子的快乐似乎可以飞起来。
  
  “小越,过来。”正玩得起劲的苏越听见苏梵在岸边叫他,劈劈啪啪地蹚水过去。
  苏梵拿着浴巾向他走过来,轻轻裹住,搂进怀里:“小越,你妈妈她,住院一星期了,我刚接到她邻居的电话。”苏越晃了晃。
  刚刚还是蓝蓝的天,蓝蓝的水,风似乎都带着轻薄的蓝……快乐如此短暂。
  
  苍白被单下露出的细瘦颈项,绵延着淡蓝色的血管。那只手,皮肤跟苏越一样柔软白皙,却熬干了脂肪一样紧贴着修长的骨关节。
  手腕上还扎着滞留针头。
  苏越用自己的手贴着那只手,然后握起来。他垂下头,额头抵在被单上:“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的时候,知道我有多快乐吗妈妈?苏越微笑着想。
  “别难过,苏越,谢老师她不让告诉你,”赵同从床的另一侧走过来,手搭上他的肩:“她知道你在考试。”
  苏越抬起头:“谢谢你,赵同。你也要考试,却帮我照顾妈妈。”
  赵同抓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大部分是方爷爷和方奶奶照顾,我只是放学才来看看谢老师。”他敲敲苏越的头:“小子你说什么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走了几个月就那么客气了。”
  苏越笑:“应该的,不是客气。你快回去吃饭吧,快8点了。”
  “……苏越……为什么不联系我?”
  苏越偏开头:“……不知道。”
  赵同张开巴掌想像过去一样狠拍苏越,末了,轻轻落在他的眉尖上:“……我知道……”他随即笑笑:“等谢老师病好了,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常念叨,说我现在的同学朋友没一个有以前的苏越乖。呵呵,臭小孩……”
  “恩。我一定去,我也想阿姨,特别想吃她做的糖醋里脊。”说起赵阿姨,苏越开心地笑,随和亲切的赵阿姨,就像他的另一个妈妈。
  “还是这样啊,说到吃就眉飞色舞。那好吧,我回去了,你别太担心,阿姨还没确诊,一定没事的。”
  “好的,我送你。”苏越站起来送赵同,转身落进一个紧紧的拥抱里。
  “苏越,咱们一直是好朋友,好哥们。”
  “恩……一直都是。”苏越轻轻闭上眼睛,眼里热热的疼。他想些说什么,可那一个拥抱之后,赵同毫不犹豫地掉头而去。
  想说什么呢?说对不起?说祝你快乐?呵,苏越默默地想,说什么又有什么分别呢?朋友不需要说抱歉。
  
  苏梵抽完烟从走廊上进来,病床上的女人,曾经的爱人。
  错失的岁月里,这个女人抛弃了她曾拥有的所有丰润娇妍。她爱他的时候热烈而谦卑,当她无法继续爱的时候,走得干净利落,只字不留……
  直到今天,苏梵凝视着这个昏睡不醒的女人,他忽然发现,他这些年貌似洒脱的忘怀,其实是一种记恨。不错,他是怨着她的:为什么所有的重负你都要一个人承担?当时我们是在相爱!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爱人……为什么独自离开?
  
  苏梵憎恨这种貌似伟大的付出,既是付出,也是伤害,让被爱的人更无助。苏越跟她的性格如此相似……那个孩子也一样,什么都不说,只会用他那双湿漉漉的痛苦的眸子,深深凝视着他……两双眼睛重合在一起,苏梵觉得无力而恐慌。
  
  苏梵走到苏越身后,轻轻揽住他:“小越,不管发生什么事,别急着离开,告诉爸爸……”
  苏越诧异地抬头:“爸爸,你说什么?”
  苏梵苦笑:“没什么。”
  
  谢芸次日下午转到D市中心医院。主诊医生是国内知名消化医学领域权威,常辉,担任中国消化疾病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谢芸转入该院VIP病房时,常辉还在国外参加一个技术研讨会。平时并不坐诊的他,被院方急召回国。后来知道是苏梵的关系,也就不以为怪。特权凌驾一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苏越坐在苏梵的车里,一路无言。他的反应让苏梵担忧,本以为,这孩子至少会哭。
  两人安顿好谢芸,苏梵带苏越回秀月街洗漱休息,这两天折腾得大家都够戗。
  
  苏梵刚迷糊着有点睡意,就感觉到身后偎过来一个温软的身体,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苏越。苏梵想转身抱住他,苏越却在背后死死揽着他的腰,那孩子头顶着他的脊背,一声不吭,平时不大的力气,这会却让苏梵都一时挣不开。
  
  知道他心里难过,苏梵温声道:“小越,别想太多,你妈妈只是吐了一次血,不一定就是不治之症。很多疾病都会吐血,十二指肠溃疡也会,别太担心了,好好休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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