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感觉到一下比一下荡得高时,林小湾开始紧张起来。
“别推了,别推了…”
但是后面推他的力道并没减弱,林小湾觉得整个人都飞起来了。耳朵里听到的铁链摩擦的声响,都让他紧张得不得了。
“别推了…”
但是他又一次飞得更高,整个人似乎随时摔在地板上,李骕仿似听不见他的声音一般,这种窒息害怕的感觉。
“李骕!”
李骕听到他的叫声,这才发现林小湾两手抓着铁链,闭着眼睛,十分害怕的样子。他走到前面去,一把抱住从高处荡下来的林小湾。秋千晃荡了几下,终于停下来。
林小湾站起来,闭着眼睛竟然在哭。
李骕抱住他,“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这都能哭!连个小屁孩都抵不过!”
林小湾只感觉到李骕的气息笼罩着自己,“我…怎么叫你…你都听不到…你怎么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这才是他害怕的原因。无论他怎么呼救,李骕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李骕抱着他,手一紧,“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没听见你的声音。”
说着,心头一酸,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哄了又哄,“别哭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都是他不好,对这一切,把林小湾丢下、对林小湾做的操蛋的一切。
回去的时候,是打的回去的。李骕塞了一百块人民币给他,让他打的回去。送走林小湾,李骕站在夜晚的风里。李骕,李骕,瞧你做的什么事儿。他想让林小湾别来找他,但是每次都说不出口。明知道他和林小湾不可能在一起,那么现在这么勾着引着,是做什么?你对林小湾是玩儿吗!玩够了,再一下把人家给甩了!
22“只盼你一世喜乐。”
好几次,林小湾打电话给李骕说过来找他,李骕借口说要回家、要考试不行拒绝了。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都可以用距离与时间冷却吧,李骕想,何况他们也只是青春蒙动、荷尔蒙刺激下的眷恋罢了。听着林小湾的声音,每次挂完电话,他都觉得自己很操蛋。
临近期末的时候,林小湾回到家。不去找李骕的时候,他就会回家。已经差不多两个月没见到李骕,林小湾心里明白李骕想再次推开他。他妈妈依旧时常生病,吃药躺在床上就是一整天,但是也能勉强起身日常起居没有问题。林小湾问她到底是什么病,要和她一起去医院。他妈妈总是摇摇头,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妈妈不常和他说话,有的时候两个人在一个房间呆上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这天林小湾从学校回来,从超市买了一些菜,进屋见到他妈妈坐在沙发上,似乎一直在等他。今天妈妈气色似乎不错,精神也恢复了许多。穿着那件她喜欢的长衣裙、外面是一件天蓝色的针织衫与绣花的锦袍棉袄。他妈妈属于那种古典式的美人,即使一脸病容,也无损于五官的精致透出的漂亮。这样一装扮,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妈。”林小湾叫了一声,提着塑料袋,进厨房准备午饭。
没过一会儿,就张罗了两菜一汤。
他妈妈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但是这天话特别多,问他学校怎么样。头还疼不疼。想考什么学校。林小湾一一答了。
林小湾洗了澡,带了几件衣服,准备回学校时。他妈妈又把他叫住了。
“别那么省,在学校吃好一点。”他妈妈。
林小湾眼眶一热,以前他妈妈从来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知道了。你在家里也是。冰箱里留了饭菜,晚上热一下就行了。”
他妈妈自顾自地说道,“你从小生下来,算命的就说你福薄。我不求你出人头地,只盼你一世喜乐。”
林小湾突然有些紧张,蹲跪在他妈妈脚边,“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梅姨看着他,“你是不是很喜欢李家那小子?”
林小湾噎了一下,没有作声。
“喜欢一个人总没错。”
“但是也别太傻。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这样的事,在我身上,你还没看够?”
林小湾心头一酸。抬起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李伯伯…也是?”
他妈妈闭了闭眼睛,过了半刻才说道,“不是。当时我吃了止疼药,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有意识是半清醒的…明白了吗?”
林小湾瞳孔都放大了,想起他妈妈所受的委屈、辱骂与痛苦,“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说出来也没人信…况且那家人对我们有恩…”他听到他妈妈说,“如果真说出来,除了身败名裂,就是彻底的决裂。事都做了,何必再让别人好好一家子妻离子散。人都应该有一次做错事被原谅的机会。”
“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林小湾蒙在她膝盖上,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他只能说对不起。
林小湾站在车站里,冬天的冷风吹得他整个人意识都似乎涣散了。他看着去学校的车在面前停下又开走。最后他鬼使神差地上了去三中的公交,他想去找李骕,他想见他。
李骕是下了晚自习,回宿舍听到宿管的大叔说有人找他。李骕一听,飞奔去了校门口。在校门口,就见到了站在风里冻得直哆嗦的林小湾。
李骕过去,一把抱住他,让他暖暖身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出了什么事?”
林小湾想把他妈妈告诉他的都告诉李骕,但是他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他不想让李骕瞧不起他爸爸、恨他爸爸。
所以,他只摇头。
李骕见他神色异常,也没再问。现在这个点公交车没了,坐的士回去一中学校也关门了。况且他舍不得让林小湾回去。
“等了很久?”李骕揉揉他冻得通红的脸。
林小湾又摇摇头。
“你是不是没在读高三?整天逃学。要是再被我害得考不上大学,该怎么办。”
李骕叹了一口气,牵着他一起回宿舍。
“晚上睡我寝室,明天早上再回去。”李骕。
回到宿舍已经熄灯了,但还是鸡飞狗跳的,直到宿管大叔洪亮的骂人声响起。他们一间宿舍住八个人。平常这帮爷们大冷天洗澡都用冷水,打热水需要走半个校园去开水房打,条件艰苦俨如抗日时期。眼下李骕苦恼着如何弄点热水出来,搜刮了整层楼,也只搜刮出一个不知什么时候的违禁用品电热器。靠着这个电热器,终于热了一桶水。
他们躲在洗手间,拧着毛巾,洗脸。低声说着话。
“还冷不冷?”
林小湾呆呆的,“不冷。”
“要不要我帮你擦擦背?”
“我洗了澡出来的。”
“那脱了袜子,再热热脚。”
“洗完脸,又用来洗脚?”林小湾看着李骕在给他脱鞋、脱袜子。
“节约用水啊。好不容易热了一大桶水,洗个脸太浪费了。我恨不得在里面游个泳呢。”
“你游个给我看看?”林小湾光着脚,挽起裤腿,塞进桶里。
“真想看?”
李骕装模作样作势要脱衣服,“其实你想看其他的吧?”
李骕脱了自己的鞋袜,光着脚也塞进桶里。
“小样,敢打哥哥我的主意。”
林小湾耳根红了,不是因为李骕的话,是因为他们光着脚,两脚碰在一起。李骕的脚跟他的不一样,小麦色、线条矫健又有肌肉,小腿上还有腿毛。脚碰触在一起,让林小湾心里痒痒的。李骕还使坏地用脚蹭着他的脚背。
李骕突然觉得这样调戏林小湾的自己很混蛋。他在桶里搓了搓,用毛巾擦干,到房间里找了一双拖鞋扔到林小湾腿边。
“用我的牙刷,刷了牙睡觉去。”
林小湾听话地刷了牙,踏着毛拖,进了宿舍,发现已经鼾声四起。他上了李骕的床铺,脱下衣服与裤子,只穿了秋衣秋裤,将衣物折叠放在床尾,然后躺下。被子里、枕头上都是李骕的气味。林小湾突然觉得这样很安心。
李骕倒了热水,在洗手间站了一会,刷了牙。过了片刻,才从里面出来。脱了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床,钻进被子。狭窄的床铺睡着两人显得拥挤,李骕侧过身,把林小湾抱到了怀里。林小湾果然还没睡,睁着眼睛近在咫尺地看着他。
两手隔着布料摸到熟悉的身体轮廓。脑海里的记忆瞬间被点燃了,李骕感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以生病似的温度飙升至不正常的程度,下腹硬热抵着林小湾的大腿。林小湾身体的反应也不小。林小湾的手往他的下腹摸去。被李骕迅速抓住。这撩拨一下还得了,李骕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底下会不会炸了。他亲了一下林小湾漂亮的手指。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宝贝,睡觉。”
听到叫他宝贝,林小湾甜笑了一下,两手像过去那样抱住李骕,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亲,头埋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晚李骕睡得很煎熬,一直等身体冷下去,但是怀里抱着林小湾,身体像个感应器似的一直处于胀热状态,怎么也冷不下去。待林小湾睡过去后,他才半夜摸下床,进厕所自己解决。洗了手,又重新上床,被子里的林小湾动了动,李骕抱着他,黑暗中看着林小湾睡着后的眉眼,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他的林小湾。
23“我们不可能…”
第二天清晨,林小湾是被一片兵荒马乱的嘈杂声吵醒的。睁开眼,坐起身来,花了些时间才弄明白自己在哪。
一个顶着鸡窝一样狂野发型的哥们脸也没洗地看着他。
“你就是李骕的…竹马?”
“?”林小湾看着他。
“就是送心形巧克力的那个?”
“…”
鸡窝头觉得眼前这个没什么表情的人仿似来自外太空一般,无法接收到他这个地球人的电号讯息。
鸡窝头凑得更近一点,低声问他,“你…和李骕…是…那种关系?”
同性恋这种东西在电影、网络上已经不新鲜,但是在现实中遇到依然像都市传说一样,让他十分猎奇。
“干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李骕一把把他扯开。
鸡窝头一下就注意到,“外太空星球人”那张无表情、略带死鱼眼的脸看到李骕时,露出的那种微妙的甜蜜的表情。
“眼屎都挂在脸上!还不去洗脸!”李骕。
鸡窝头赶紧争分夺秒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宿舍几个手忙脚乱蹿出门去时,李骕又在后面大声说,点名时别忘了给他打掩护。老王问起来,就说他发烧正在宿舍躺着。
李骕坐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醒了没?”
林小湾卷着被子,坐着也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起身,一翻身把李骕按在床上。
“操,林小湾!”
林小湾像只章鱼一样,两手两脚地缠在他身上。头靠在他胸前。“你跟他们说我是你竹马。”
被缠着的李骕一下松了力气,任由他这么抱着。手搭上他的腰,揉了揉他的头发。刚想说什么。突然身后宿舍的门又开了。鸡窝头出现在门口,撞见这一幕。他火急火燎地拿了手机充电电源,“我来拿这个!我…我什么也没看见!”然后又消失在门口。
“你不怕?”林小湾觉得李骕和以前不同了,“不怕被他们知道么?”
“没什么好怕的。”李骕揉着他的头发。他只怕他老妈知道,但是这句话说不出口。林小湾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
“起床、洗脸、刷牙,我带你去我们食堂吃早餐。”李骕打断了这温馨暧昧的气氛。
还没下早自习,食堂除了几个教工职员没什么人。两人要了炒粉、蒸饺、豆浆、油条。
送到校门口,李骕塞钱给他,让他打的回去,“现在上班高峰期,车上人止不定有多少人。”
拦着一辆的士,正要上车时。李骕突然在背后叫住了他。
林小湾本来就舍不得走,听到他的声音,立马回过身来。李骕跟司机道了歉。
车开走后,李骕看着一脸笑意的林小湾,心里发酸。
他把林小湾拉到一条小巷里的转角。红砖墙壁上爬满了青苔,这里僻静,几乎没有人来。
林小湾看着李骕神色沉重,收敛起笑意,突然紧张起来。
“以后别逃课了,也别再来找我了。”
有了些心理准备的林小湾身体仍然不禁抖了一下。林小湾下意识地抓着他的手臂。
“下次我再也不这样了……我提前给你打电话…再也不晚上来找你了…你不让我来,我一定不过来!你说不逃课,我再也不逃课!”抓在手臂上的力道不由地越来越重。李骕觉得自己的心脏痛得快要裂开了。
“李骕,你别不理我……下次我再也不这样了…”眼泪在心里滴血般,眼睛里却愣是一滴也没有。
李骕脸偏到一边,不看他,“小湾,我们不可能…”
林小湾终于鼻子发红了,“你别不理我…你别丢下我…”说完,豆大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李骕摸了摸他的脸,用力地抱在怀里,“你还不知道吗,我就是玩儿你!”
“我以后要结婚、生子…”
“我妈要是知道我和你搞在一起,会疯掉的!”
李骕几乎使尽全力,咬牙切齿说出来。说出来,他发现自己脸上也是一片湿润。他哭了。
他把林小湾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大得骨头都要折断了。
“不要…我不要…李骕…我喜欢你…喜欢你…我爱你…”他听到林小湾说。
李骕抱着他,不断地亲他。林小湾一直说着不要,李骕松开他时,他仍然使命抓着李骕。
“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我…遇到麻烦了…就给我打电话…”
林小湾有一种直觉,这次只要他松手了,李骕就会真的离开他。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他用尽全力抓着的都是徒劳。他什么也抓不住。还是一次次被推开!眼睛里一片模糊,脑袋里隐隐开始发疼了。一股透顶的绝望淹没他。
林小湾突然松开了手,泪眼模糊,一幅令人心碎的神情看着他。身形有些不稳地晃了一下,然后转身,出了巷道。
李骕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当他消失后,李骕头抵着墙壁弯腰用力蜷缩起来,心如刀绞。一种窒息的东西让他心里一阵反胃,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林小湾坐在回去的的士上,脑袋疼得像有一个钻机在里面钻孔。
回到学校里的林小湾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林小湾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班主任训诫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出现重音。这种情况在回到教室听课时继续。他头疼。趴在桌上趴了一整天。最后到了晚上同桌给他从小卖部带了一块面包。
躺在宿舍床上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睁开眼睛,觉得自己清醒无比。而后又是头疼。早上醒来,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又开始发烧了。每次李骕一离开他,他就跟水土不服似的大病一场。
他是那天清晨在教室里晕晕沉沉早自习时接到的电话。他妈妈所在的俱乐部。他妈妈自杀了。吞食了一瓶子安眠药,死在俱乐部狭窄拥挤的员工间里。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一晚上了。员工间到了晚上三点就没人了。他妈妈那天留到最后。
林小湾赶到俱乐部时,俱乐部围满了人。他妈妈被放在地上铺着的一个床单上,身上还是穿着那天那件刺绣的锦袍。林小湾往地上看了一眼,眼泪直流,他觉得他妈妈躺在那儿好可怜。说不出的可怜。他过去跪在地上摸摸他妈妈的手,很软,像抓着一个小女孩的手。
几个人找了一辆车帮着将尸体直接运到了殡仪馆。临走前,那个带着金链子的俱乐部经理说了一句晦气!
在殡仪馆奠事厅放了一天一夜。除了俱乐部几个女孩过来,安慰了他一番,就没人了。他找了一个和尚,在他妈妈尸体旁边念经超度。尸体周围点了十八盏莲花灯。灯光照耀下,他妈妈的脸看上去很柔和也很温暖。林小湾一直跪在那儿,心里发冷,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他妈妈梅姨林梅仙死于那个冬天,死的时候已经是胰腺癌晚期。很早时体检就查出了病。没法治、也没钱治。保守治疗,一直吃药。疼的时候,就吃医生开的重症病人吃的止疼药。躺在床上就是一个多月。
林梅仙是山沟沟里长出来的山灵水秀的美人,十六岁之前少不经事,读了镇上一所技校,喜欢上那里教书的一个有家室的老师。还怀上了孩子。那个老师的家属留了一笔钱给她,让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她不答应,她没在学校继续读下去。她缺钱,所以她威胁老师的家属要去告到校长室、再不行就是法院,最后她得到了一笔在当时她看来的巨款。她用那些钱买了一所房子。在房子里生下小孩。小孩生下来后就丢给她妈妈去养了,每月寄生活费。年轻的时候,什么低贱的活儿都做过。直到林小湾奶奶去世,把林小湾从乡下带回来。
林小湾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做到闷声不吭如此平静的对待自己有限的生命与死亡。
他回到家,看到饭桌上他妈妈生前留下的一张银行卡、还有密码。其他的什么也没了。
房子里很冷清。他妈妈在的时候就这么冷清。他直接回了学校。回到学校,班主任和同学看着他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同情。他浑浑噩噩的,坐一会就容易走神,头疼得受不了,有时一天到晚一句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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