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就是期末考。他参加考试,不出意料地一落千丈。
寒假就短短十来天。到处都在放鞭炮、采办新年用品。他回到家、锁上门,也不开灯。坐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夜晚房间像地窖一样冷。林小湾望着自己的手腕,一种渴望在心里发芽,这种渴望引来一阵止不住地心痒。心脏像被许多虫子在咬一般,让他全身鸡皮疙瘩。他想停止这种发痒。
他去了厨房,拿起一把菜刀。想了想,放下,换成了长形的水果刀。提着刀进到卧室,坐在床边,坐了一会,看着自己的手腕。第一刀的时候他有些害怕和犹豫,可是只要一刀下去,他发现这会上瘾一般,割了一刀又一刀,一汩汩鲜血流淌出来,心里一阵发热的释放与舒畅。心不痒了。
他有些无力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耳边听到城市夜空哪里有在放烟花的声音。他记得有一年除夕,李骕载着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游荡,他们去寺庙拜佛,他求,李骕和林小湾白头偕老、天长地久。他没法天长地久了。
他突然明白他妈妈为什么选择在俱乐部里自杀,因为担心他会害怕,一个人在家时会害怕。但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24“以后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
李骕睡觉闭上眼睛,就梦见林小湾哭着在喊疼。他梦见林小湾在一片结冰的湖上滑冰,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下一刻脚底下的冰就裂开了。刚刚还徘徊的笑声似乎还停留在空气里。可是人影就没了。空空荡荡的,他怎么找也找不到。林小湾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悄无声息沉到冰寒的水底,没人发现他,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阴冷发寒的水底。他想,他的林小湾一定冻坏了。一定要冻坏了。
李骕睁开眼睛,一阵撕心裂肺。
他不和林小湾见面,但是他要知道林小湾过得好不好。那天他早早的出了门,老妈在后面叫他也没回应。从新家的新城区骑自行车骑了四十多分钟,风刮在脸上生疼,出门忘了戴手套,手都冻僵了。到了他们以前住的居住区。看到守门的孙大爷,叫了一声。
李骕不知道自己来干嘛,要去敲林小湾家的门,问他过得好不好?万一梅姨在呢。
“孙爷爷,林小湾放假回来了么?”他假装来找林小湾玩。
“怎么没回来。别提了,太可怜了。他妈妈前段时间吃安眠药死了,就留下他一个人…在殡仪馆跪了一天一夜…”
李骕呼吸一窒,脚往后退了两步。孙大爷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转过身,飞快地跑进居民楼。
到了林小湾家门口,大力的拍门,“林小湾!林小湾!”
无论敲多大力,喊多大声,都没人回应。李骕急了,向后退了几步,一脚脚踹门。以前两家人亲如一家时,他有一把林小湾家里的钥匙。可是现在不可能再回去拿了。
对面新搬来的一家人,循声也出来了。
“里面应该没人在。好几天没见到人影了。”一个妇人说。
李骕更急了,他想起他可怕的梦。林小湾没有其他的去处,一定在里面。
“阿姨,家里有没有锤子、斧头?”
“有有有…”
妇人急急忙忙从屋里拿出一把锤子。李骕举着锤子一下下撞门锁,没过几下,门锁就在暴力破坏下彻底报废。门开了。
李骕进到屋里,屋里一片阴暗。空气里一丝丝微不可闻的血腥味。
他向林小湾卧室走去。越走近,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越浓。脚步也跟着灌了铅似的越钝重。
他走到门边,看到卧室里怵目惊心的场面,没撑住,腿一软,一只脚直接跪了下去。卧室里窗帘拉上了,很阴暗。地上满是发黑的血,血沿着地板瓷砖的缝隙流了满地。林小湾手腕放在床沿,深深浅浅满是割伤。
他的林小湾躺在床上,仿似睡着了。就像梦里那样孤伶伶地躺在阴暗的冰寒水底。李骕不敢向前、不敢惊扰他,这样,林小湾还活着,活在上一个时刻里。
肝肠寸断他只在书上看过,但是现在体会到了。吞十个刀片到腹里也不过如此。
他扶着门边,撑起来,绕过地上大滩发黑的血迹,将林小湾伸在外面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李骕摸摸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脸,一阵冰凉。
李骕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脸,一遍遍温柔地唤他,“小湾,醒醒!醒醒!快醒来!”
后面跟着进来的妇人到门边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差点没叫出来。赶紧打了120电话。
李骕手按到他的脖颈处的动脉,他不知道那微不可感的搏动是自己手指传出来的,还是底下身体传来的。
“宝贝,快醒醒…醒醒…”
下一刻,林小湾慢慢睁开了眼缝。黑色的睫毛投下阴影,眼神涣散却带着异样的光彩。
一个活着的林小湾,还活着的林小湾。
终于透过气的李骕心脏扯着全身肺腑经脉的疼痛。
林小湾听到他说。
“你赢了。”
“以后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
林小湾在医院醒来。周围的人声、嘈杂声包围着他。输了血、处理了伤口,一直在打营养液。
李骕坐在床边,背着光,林小湾睁开眼看到他,觉得周身的光亮一下明亮暖和了起来,就像春日晴朗天气里的阳光一样,暖融融的。但是现在是冬天,而且是春节深冬,他定定地看了一会,眼中的色彩才慢慢退去,回到了现实中。
“你怎么在这?”林小湾。
他记得他半夜醒过来一次,躺在床上,发现手上的伤口没再流血了,他当时还在想没死成啊,电视上都是骗人的。他想起来喝口水,但是没有力气。便闭着眼睛继续睡着了。直到李骕抱着他,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林小湾不知道他送到医院来,中途醒了三次,每次醒来见到李骕都问了同一句话,你怎么在这?可是他昏迷后就不记得了。
李骕将枕头靠在他身后,让他坐起。然后舀汤一勺勺喂他喝。
这世界有一种莫大的运气,让他明白有一种劫后余生叫做失而复得。当时在床边抓着林小湾的手,他从来没这么怕过。恐惧像巨大的手掌攥紧他的心脏,随时都会捏碎似的。他怕,怕林小湾就这么死了。软软的手,那么无辜。睡着的脸孔,那么恬谧。他无法接受林小湾在他怀里变成一具尸体。无法接受。
林小湾在抢救室输血时,他坐在外面的等候椅上,闭上眼睛,就看见林小湾对着他喊疼。李骕忽然明白过来,林小湾每次喊疼的时候其实都是要他抱抱他。
这一发现,让他泪流不止、痛得呼吸都快没了。
他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心有灵犀与第六感。但是他确实以某种方式听到了林小湾的求救。如果他没做那样的梦,如果他迟来一步,会怎么样。每次一想,他都心惊肉跳。
25“你是我的!”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没过两天,恢复了些气色,就可以出院了。出院那天是除夕,李骕和他一起回公寓。回来之前,李骕已经请专人将房间打扫清洗了一番。见到地板缝隙里的没擦干净的血迹,他也拿着钢丝球跪在地板上擦了一整宿。他受不了这个房间里留有任何林小湾自杀的痕迹。
李骕牵着他在超市买了菜,回到公寓。门锁也换上了新的,他和林小湾一人一把钥匙。
“今天你不回去吗?”
“我跟我妈说了大致的情况,”李骕顿了顿,“只是没提你的名字。”
林小湾手上还缠着纱布。
李骕走过来,“精神好些了没?”
林小湾点点头,“嗯。”
没想到,下一秒李骕抬起手掌就往林小湾脸上大力掴了一掌。
林小湾脸被打到偏在一边,被打蒙了。眼睛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看到李骕身体颤抖地指着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下次你再敢这样!再敢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追到阴曹地府!也不放过你!”
“谁允许你这么做了!他妈的谁允许了!”
“你是我的!知道么,你是我的!”
“你是在我身上捅刀子!捅刀子!”
李骕眼睛发红地都不知道自己在骂些什么了。
林小湾眼眶发红,眼泪流出来,心头火一样烫开了,他拼命忍住想过去伸手抱住李骕的冲动。只站在原地,手遮着眼睛,“你总是打我、把我弄哭,不喜欢跟我说话,无视我,可是我一跌倒了、被欺负了、遇到麻烦了、出问题了,你总是第一个注意到。”
记忆里似曾相识的话语。“你还不承认你喜欢我、爱我。”林小湾。
李骕心脏一阵撕扯的疼,走过去,紧紧一把抱住林小湾,揉在怀里。
李骕突然抬起他的下巴,捧着他的脑袋,唇舌探入,吻得如火如荼,林小湾舌头很软,接起吻来,似乎都能让人发甜。李骕再次庆幸,活着的林小湾,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能哭、能说话、能接吻的林小湾。
李骕松开他,唇在他脸上亲抚了一下,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背,“林小湾,你是我半条命!”
林小湾被震得说不出话,连哭都忘了。身体一缩紧,伸手顿时把李骕也抱得死死的。
许久,李骕摸着他被打得发红的脸,“疼不疼?”
林小湾没作声,眼泪鼻涕地把脸埋在他肩颈里。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林小湾顿了顿,低声说,“我爱你。”
李骕在厨房张罗。林小湾想进去帮忙,被李骕赶了出来。
李骕在厨艺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炒菜完全不会,就避重就轻选择易操作又营养的菜式,给林小湾炖个汤。煮个速冻饺子什么的。
不一会,李骕端着装水饺的大碗出来时,便看到林小湾坐在椅子上出神。
“先吃饺子,垫垫肚子。”
饺子被李骕煮成了十级伤残,全部糊在了一起。林小湾端着碗、拿着筷子,笑了一下,便吃起来。
李骕察觉到醒过来的林小湾和之前有些不同。那种不同有些复杂且微妙,现在的林小湾很克制,也十分伤心。虽然会笑、也很亲密,但是时不时就会不经意地露出那种令人心碎的表情。并且在与他刻意保持着某种无形的距离。以前林小湾很黏他,只要两人单独在一起,林小湾总是要亲要抱的。
李骕心里疼地一扯一扯的。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李骕自己拿着筷子尝了一口,“怎么这么咸?”
林小湾这才停下筷子,看着他,“加盐了?”
“不用加?”
林小湾笑了一下。
“要不重新过清水再煮一遍?”李骕逗他。
“或者,我们吃一口饺子糊糊,再喝一口水。”
林小湾一脸乖巧,“没关系,这样我也能吃完。”
李骕伸过手去,把他拉到怀里,吻了一下脸,“对不起,都没照顾好你。”
话一说完,林小湾脸上掠过那种抹不去伤心神色的表情。手松开他时,林小湾依然咧着嘴角,虽然是笑的表情,可是透溢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李骕明白了,这一次,他真的把林小湾伤透了。
吃完咸得嘴里发苦的饺子。李骕进厨房洗了碗。出来坐在沙发上,给林小湾手腕换药、重新缠上纱布。
“还疼不疼?”李骕。
“不疼了。”
李骕伸手摸摸他心口的位置,“这里呢?”
见他一脸凝重,林小湾开口问,“你是不是还担心我会再做傻事?”
“死一次就够了。”林小湾顿了顿,感觉李骕捏着他的手劲重了些,“其实,那天你没来,我也不会死。半夜的时候,我醒过来一次,看到伤口都止血了。想起来喝口水,只是没力气。所以想睡会,有力气了再起来。再醒来,你就来了。”
“其实,我就是心里痒…”
林小湾摸摸胸口,“心里痒得受不了,所以才会那样。并没有真的想寻死。”
“不用担心,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李骕看了他一会,伸手抱住他,将他整个人紧紧地揽在怀里,闭了闭眼睛,为什么他的林小湾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会让他的林小湾落魄、可怜成这样。
李骕准备炖汤、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这一次他让林小湾呆在一旁看着。
“工序有些复杂,你得指点指点。”李骕挽起袖子说道。
拿着菜刀在案板上剁排骨,剁得七零八落的,一看就是生手。
林小湾凑上去,“还是我来。”
“好好在一边呆着!”李骕头也没回,“把你养精神了,你想煮多少就煮多少。”
见他直接将剁碎的排骨往炖锅里放,林小湾急着制止,“排骨没洗?”
排骨要洗的?他见过蔬菜要洗,可是没见过肉也要洗。
“我没见我妈洗过。”,李骕赶紧将排骨放到水龙头下洗了洗,洗了一手油。将排骨放进炖锅。
然后又匪夷所思地切了几根葱,放进去。林小湾动了动嘴唇,最后懒得制止了。
萝卜要不要削皮?李骕举着个白萝卜一筹莫展,努力回忆记忆里吃过的萝卜是不是有削皮。记不清了,还是削了吧。
李骕拿着刀削铅笔似的把一个白胖萝卜削掉了一大半。切成各种多边形,放进去。
要不要放油?炖汤应该放油的吧。于是李骕在里面加了一大勺油。
林小湾在一旁,看着他不断放东西进去。最后终于盖上锅盖。开火。
“你再不说话,我就涂你一脸油了。”李骕。
“你真像个巫师。”林小湾。
“就是小时候动画片里往锅里放各种五颜六色毒蘑菇的巫师。”
李骕笑了笑,在水龙头下搓洗着手。
“你就是这么诋毁我第一次下厨的。”
肯说话了,转移注意力就容易多了。手洗干净后,用干毛巾擦了擦。
“过来,”他对林小湾说道,“让我抱抱。”
林小湾顿了顿,走过去,李骕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如果是以前的林小湾,做个饭,不知道会怎么被他粘着。
林小湾被抱着,闭着眼睛,脑袋靠在他肩上,“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往汤里放葱还有油的。”
不该放?还弄不弄得出来?“你看见了,还不阻止?”
林小湾手抓着他的衣服,“我挺喜欢看你这样的。笨手笨脚的。又充满创意。”
“看在我无师自通的份上,晚上你多吃几碗。”说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牵着他的手,去了客厅。
“你什么时候回去?”林小湾在后面问。
李骕转过身,看了看林小湾的神色,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吃晚饭的时候吧。除夕夜都不回家,我妈找不到我人,估计要报警了。”
李骕觉得林小湾家房子太阴暗了。有些背光。要重新布置一下他们家的家具。
两人忙了一下午,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他家的沙发是可以折叠放倒的。李骕不愿意让他睡那间卧室,就把沙发摊开当床,对着窗口明亮的位置,重新摆了木桌、矮柜的位置。看上去更加温馨的气氛。
忙完了。李骕就要走了。
“一个人没问题么?”李骕。
林小湾送他到门口,“放心吧,我没事。”
李骕看了他一会儿,亲了一下,“你怎么这么乖。”
李骕走后,房间一下又变得空空荡荡的。安静得让人发慌。时不时传来几声鞭炮的震响。林小湾觉得身上有些冷,神思游离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便到沙发上扯着毛毯躺着。
门锁重新被打开的声音也没听到。
李骕提着塑料袋,再次回来时,就见到林小湾一个人脸向下躺在沙发上。闷声不吭,连呼吸都似乎感受不到。李骕心不由得抽了一下。
他下楼,只要想到林小湾一个人孤伶伶地在房子里度过除夕,心里就难受。
他走过去,在沙发旁蹲下,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林小湾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他,伸出手用力将他一把抱住,抱得令人窒息。
“怎么了?”李骕摸着他的头发。
“头有点疼。”李骕以为是失血过多留下的后遗症,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林小湾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个偏头痛的毛病。
许久,林小湾松开手。
“我在楼下看到有卖对联的还有烟花。等会自己贴上。无聊了,就放会烟花玩玩。你家连电视都没有。”
李骕摸摸他的脸,“饿了,就喝厨房里炖的汤。”
“不好喝,打电话告诉我。虽然告诉我了,也没用。”
“这一次,真的要走了。”
“明天初一,必须在家。后天他们就去亲戚家了。我再过来。今天早点睡。”
李骕俯身在他嘴上亲了亲,“宝贝,新年快乐。”
“以后平平顺顺,健康喜乐。”
26“这次…我放手了…”
两天后,李骕一早提着一个手提电脑、带着寒假作业再次到林小湾家的时候。林小湾这个高三生正坐在桌子前对着一套英语试卷发呆。只是对着试卷看了半天,也没见下笔写个什么。最近他注意力很难集中,本来成绩就一般,上次期末考更是一落千丈。落下的课程和练习补回来都很吃力。想想,就觉得前途一片茫然。
“和卷子在做脑电波交流呢。”李骕。
不知道为什么李骕看着他这副发呆出神、装隐形的样子总觉得可爱透了。只是神色十分憔悴。
“写不下去,就别写了。等会我们一起看电影,先去超市买菜。

Prev | Next
Pg.: 1 ...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 31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