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件极大地伤害了印度人民,所以,甘地最终的命运,是被一个极端的印度教徒给刺杀了。”

教师们顿时摇头兴叹。有一些老师在兴趣引导之下,去书店购买了一些关于甘地生平的书籍和音像资料。

参观完毕,校车载老师们去城里购物,晚上,车会先到达老校园把我放下,后送他们到甘地讷格尔的酒店。当大巴停靠在老校园门口时,我起身同钟院士和老师们一一握手道别:“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和你们相处得很愉快,可惜不能和你们一同回家。你们明天一大早的飞机,祝你们一路顺风。”

王大亮打趣地说:“一个完成了彻底反封建革命的祖国,随时欢迎你回来。”

他们和我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在不同的领域,短暂的交集后换来的很可能是后会无期,我下车的时候颇为伤感,竟忘了和车上的印度人道别。

坐在第一排的印度女生用英语说:“先生,明天见。”

明天见。

此刻,我一时搞不清楚,我究竟是这里的主人,还是客人……我的同胞们即将离别,而我还会重复着这里的一切。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养成了很多他们的习惯,用手抓取食物,进门赤脚,走路靠左,摇头表示同意……

我穿梭在校园,翻越那堵翻了无数次的围墙,这里不属于我,这里又是那么属于我,这里一切依旧。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伟人深刻改写着历史,那么,如果没有甘地,而是其他人,用其他的方式,建立了新印度,我今天还会翻越这堵墙吗?想到这里,百感交集,不禁自言自语了一句据说是圣雄被刺时的临终遗言。

“嗨,罗摩!”




那座城,那片海



2015年底的寒假,我搭乘夜间火车,在一个凌晨抵达印度的城市“一哥”——孟买。这是我登陆印度的第一个城市,入境那天在孟买国际机场的痛苦经历还记忆犹新,后来往返果阿途径它而再次惊鸿一瞥。大量的影视作品赋予了它浪漫的情怀,在IITGN工作的生涯中,也无数次听到它、提到它,只叹几度擦肩而过,今天,终于要揭开它的庐山真面目。

毫无疑问,孟买的城市规模是世界级的,在这里可以找到印度人想要的所有东西,我安排了两天停留于此,它将很快向我展示它的两面,犹如印度一向的两个极端。

火车在班德拉站停靠。这里没有丝毫的繁华,出站即刻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几乎没有下脚的平地,我随着嘈杂的人流一步一挪地寻找着空当。周遭的景致虽不是规模化的贫民窟,但这些混凝土建筑也早已因为主人的贫穷而腐朽衰败,墙角成堆的垃圾就像潮痕不断攀升,欲同上方的霉斑会合。一些刚下火车的中产阶级也忍不住这样的污秽,捂着鼻子惶骇而行,奔向那注定宰客的出租车和突突车。

孟买以这样的姿态迎接到访的客人,倒也不出我的意外,在我的旅行计划中,本来就包含了两大贫民窟——多比加特(Dhobi Ghat)和达拉维(Dharavi)。它们在我心中各因为一部电影而升华,多比加特因阿米尔·汗主演的《孟买日记》而小有名气,而位于孟买中心的达拉维则有着更“显赫”的身份——亚洲最大的贫民窟,2008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就是以它为背景拍摄。它们一北一南隐藏在繁华的城市森林中,让那些位于印度最底层的居民与孟买的富人和中产阶级隔街而居,呼吸着这阿拉伯海边的同一方空气,享用着同一方水土。

孟买的出租车很有特色,上黄下黑,招手即停,按表计费——这种我们习惯的模式,在印度却并不多见。载我的那司机听说我要去洗衣场,也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他一路向南将我载到阿富汗教堂前,顷刻看到对面的建筑明显胡乱搭建,多彩而污暗的布条挂满了屋檐,犹如败军之将死撑着碎旗迎风招展,那便是著名的贫民窟——多比加特。

而我订的旅馆则在达拉维旁边,步行二十分钟可到。穿过一条条几乎没有人行道的街道,必须左顾右盼,以防被不明身份的交通工具亲密接触,如履薄冰,从窒闷走向更深的窒闷。

忍着污秽,迈入其中,这两大著名的贫民窟内都是同样的臭气熏天、苍蝇乱舞,但由于两旁的建筑物密集交错、遮天蔽日,倒比外面凉快。贫民窟内也有小卖部、理发店、水果摊,进行着为数极少的财富内循环。我特别关注那些孩子们,尽管我看见他们不得不在垃圾桶边鼓捣着生计,在垂危的门廊边、露台上、屋檐下,他们也会借光阅读,试图抓住那别人口中的美好未来。

印象最深刻的是多比加特旁边有一块凌乱的空地,六七个男孩子正在玩着板球。我走近驻足观看,便有孩子先注意到我,然后更多的孩子顺着他的目光寻来,见我挥手示意,干脆都停下了游戏,围拢上来要求拍照。我问了他们的情况,他们也会用英语交流,简单而流利,并问我是不是英国人,我想他们已经把所有说英语的外国人都默认为英国人。有人说家里有四个兄弟姐妹,有人说六个,最多的那个,说他的兄弟姐妹多达十个。他们也入学了,看来这里的政府做得还不错,不过印度还有那么多地方不叫做孟买,二十年后,他们是否会跟上这个国家的节拍?



孟买的另一面则是印度最西化的城市,特别是靠海的一大片区域,维多利亚火车站、泰姬陵大酒店、孟买大学……无论是公共建筑还是私人住宅都呈现出典型的哥特式风格,精巧得看得见设计者的心机,让游客忍不住一路拍照。唯一缺乏的还是人行道——走在街头,两边是欧洲,脚下还是印度,如同一条条生锈的拉链把玉帛锦缎拉开,散步的好心情大打折扣。

我一直觉得,在印度,宽阔平整的街道从来就不是广大群众的需求,所以,当我好不容易看到一块平整的广场时,就再也不想离开。这就是“印度门”——孟买的象征,其周围的空广场用石板铺设得平整大方,乃游客必游之地。它挺拔于阿拉伯海边,面东而立,故而凌晨六七点的此地是观日出的好地方——群鸽飞翔,百舸停靠,以大海和朝阳为背景上演着轮廓分明的皮影戏。

日落时的孟买则首推位于孟买湾的恰帕提海滩,城市环绕,游人成堆。贫民和非贫民平等地被大海包容于斯,裁剪出无差别的剪影。

印度门的码头有游船通向数个岛屿,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象岛”,那里有世界文化遗产“埃勒凡塔石窟”,距离比我想象的要远很多,单边要花一个多小时,好在有海鸥一路伴随着游船同行,游船上有人卖一些鸟食供乘客打发时间。

好不容易捱到象岛,却发现无比令人失望,除了一二号石窟中还有一些印度教神像外,其他洞窟空空如也,即使那仅存的一二号神像,也大多四肢不全,可它们不是断臂的维纳斯,被破坏得美感尽失。尽管如此,政府对它们也没施加任何的保护,任由游人触摸攀爬。

我在岛上认识了来自韩国的一个女生,便有些卖弄地说:“这岛名叫‘象岛’,却没有看见哪怕一头大象,只看见沿路的猴子,该叫‘猴岛’才对。”这一说,她没太在意,倒把旁边一位印度男生吸引了过来:“岛上原来是有一头大象的,但年纪老了,前几年被运到了别的地方。”

年纪轻轻的他英语流利,言谈举止都像受过良好的教育,当他得知我来自IITGN时,有些惊异,说艾哈迈达巴德是他的故乡,我们三人便一直结伴而行,孟买也从他的话语中向我继续呈现出它的表情。

他叫齐拉格(Chirag),23岁,祖籍艾哈迈达巴德,后来全家都搬迁到孟买。目前,齐拉格在孟买的印度特许会计师学院(the Institute of Chartered Accountants of India)读大四,实习的公司在艾哈迈达巴德有分部,所以偶尔会在两个城市之间穿梭。“虽然这所大学不如IIT名气大,但是毕业生的前途并不比IIT差。我们在孟买就业的应届生也可以拿月薪四五万卢比,而工作十年以后,以我的导师为例,月收入已达十五万卢比。”

他很纯善,哪怕游船上5卢比的鸟食被卖了10卢比这样小小的欺骗也看不下去,对象岛门票收取本国人10卢比而外国人250卢比这明码标价的差异也痛斥其不公:“你从中国那么远的地方来帮助我们学中文,他们却想方设法多赚你的钱,印度不该这么发展,影响了形象,还会让整个国家养成不劳而获的恶习,会遭报应的。”

我对他的兴趣远远大于对金钱的得失:“像你这样要求进步的新青年,也信神吗?”

“信。”他坚定地回答,“但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的神在庙里,在神龛里,拜完神,依然行着欺骗。可现在是21世纪,我信仰的神在心里,我们的善恶都被内心的神灵一一审阅。只有言行一致的印度教徒,才是真正的信徒。”

回到岸上,韩国女生说她的酒店不远,走十多分钟就能到,打算步行。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一路上陪同韩国女生回酒店,当时是晚上八点多,车流不减,行人不多。齐拉格感叹道:“现在还这么早,但是我觉得仿佛已经是夜晚十一二点。”

我误以为他是感慨这一天我们的经历很长很充实,他却说:“我是想说,孟买一到了晚上,街上就看不到什么行人了。每个人白天都那么忙碌,为生计、为挣钱,劳累一天回家,晚上就再也不想出来。这里到处都是机会,到处都是诱惑,金钱堆积起来的城市,让我们都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我们恨它,但我们还是离不开它,这就是孟买。”

酒店迟迟未到,感觉和地图上所标注的距离不符,我说孟买实在太大了,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在地图上走了这么短短一点。齐拉格说:“不是孟买大,也不是地图有错,而是我们行走的速度太慢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身边的行人正在以两倍于我们的速度赶超着我们,那是上海的速度、深圳的速度,他们和我这样的闲逛心态完全不同,齐格拉现在显然是他们的一员:“我的家有点远,我们加快速度吧。”

于是,我们参照着行人的速度昂首阔步,近似于小跑,这是我在印度从没感受过的步伐,没想到竟是如此舒适。

把韩国女生送到酒店,齐格拉又帮我叫了出租车。为了帮我省钱,他不要司机按表计费,而是用印地语跟司机不断砍价,帮我把回程的车费砍到350卢比,叮嘱司机说:“是我和你谈的价,如果你多收了1卢比,那也是我的责任。”又叮嘱我说:“记住只出350卢比,如果多收,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记下了他的车牌。”

这是印度知识分子阶层典型的待客之道,如同米兰所说,他们总是像对待神一样对待客人。双手合十告别,我一路上看着窗外的霓虹灯思绪万千,人们依然行色匆匆地赶路,在这片混凝土汪洋中失去、寻找,再失去、再寻找。

魔力之都,到处都一样,钟鸣鼎食,声色犬马,我们都恨它,但还是离不开它。



在印度众多的城市中,有一座位于喀拉拉邦的海滨小城,无论我向哪位印度友人谈起我的旅行计划,当他们听到这个地名时,总是眉头稍皱,表示出一丝陌生感。它如此低调,以至于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印度人也一时间拼不对它的名字,它就是科泽科德(Kozhikode),又名卡利卡特(Calicut)。

在众多交流对象中,只有莉祖问过我:“你是去纪念达·迦马吗?”我说:“不是,是为了一位五百多年前在那里去世的中国人。”

公元1371年,在云南一户虔诚的穆斯林家庭中,一位婴儿呱呱落地,起名马三保,又作马和。作为一名穆斯林,注定了有一件人生大事必须要完成,那就是无论身处何方,无论贫富贵贱,一生之中,一定要至少前往圣地麦加朝圣一次。麦加在今天的沙特阿拉伯境内,当时要想到达极为不易,穆斯林通常会选择水路,而马三保的祖父、父亲也都已了却这个心愿。于是,马三保从小就被那惊涛骇浪的故事所耳濡目染,为那乘风破浪的理想而心潮澎湃。当别的孩子开始为将来考取功名十年寒窗时,马三保却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航海上,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征服那片海,踏上那片叫做麦加的土地。

然而命运很快有了别的安排,在马三保11岁那年,朱元璋率军远征云南,大获全胜,包括马三保在内的大批儿童做了俘虏,并按照惯例遭受了残忍的虐待——阉割。

我们不难想象当年小三保的痛苦,大海,麦加,所有的梦想,似乎都伴随着男人的屈辱,霎那间烟消云散。但是,也有些时候,极端的耻辱可以凝聚成极端的动力,让他们成就出凡人不可承受之重。古有遭受了宫刑的司马迁在狱中写下了传世巨作《史记》,这一回,历史会再次成就一位阉人。

如果我们无法反抗命运,至少还可以与它厮磨。马三保就这样变成了命运的浮萍,随着朱元璋南征北战,居无定所,生死一线。后来,又为明成祖朱棣看中,做了他的贴身护卫,屡立战功,特别是在郑村坝之战中,用计连破李景隆七营,让朱棣大为震撼。

朱棣承继大统后,立刻将马三保封为内官监太监,第二年,又把最高的荣誉——“郑”姓赐给他,让他从此改名郑三保,又名郑和。

明朝永乐年间的华夏大地,国力强盛,四海臣服,万邦来朝,但作为不那么光彩登基的朱棣,急需要用一些形而上的大手笔来巩固其政权的合法性。编纂了空前绝后的《永乐大典》似乎还不满足,这一次,他要让心腹郑和去完成古人未尽之梦——出海西洋。

穆斯林、军事家、宦官……郑和,那位曾经的少年马三保,从此又多了一个显赫的身份——航海家,这是他儿时最纯粹的梦想,也是最为后人铭记的一笔佳话。于是乎,卧薪尝胆,否极泰来,风华正茂,扬帆起航。

公元1405年到1433年这28年间,郑和率领舰队七次下西洋,有史料记载的国家和城市名称达到36个。所到之处,华夏的威严得到了增强,国际贸易得到了发展,中华文明得到了传播。中央王国,贵而不佞,强而不欺,霸而不侵,纵使千军万马,也都化作了和平的使者。

1431年1月,60岁的郑和第七次下西洋,两年之后,终因疲劳过度,在印度次大陆西海岸的古里国逝世,享年62岁。

古里国,即是今天的科泽科德、卡利卡特,位于印度喀拉拉邦。

我无法向印度的朋友讲述这一切,所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只身前往科泽科德,去寻找炎黄血脉留下的气象万千。

如今的科泽科德让人陌生,那满街的马拉亚拉姆文字,如同无数条蠕虫起舞,让刚会了一点点印地语的我感觉又到了国外,倒是街边柱子上四处挂起的党旗——锤子与镰刀让我熟悉。不过,这和中国丝毫无关,是印度共产党(马克思主义派)执政的宣传符号。

再往深处走,真正的中国符号出现了。这是位于核心区的一条街道,叫做“丝绸街”,今天虽然已不卖丝绸,但可以看到在街道的入口处有一座雕像,那是两个中国人正手持一块丝绸相对而坐,栩栩如生。他们在这里坐了五百多年吗?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古代古里国与中国经贸交流的重要口岸了。

再看,各种细节也透露出中华文明对科泽科德的影响,锅、碗、瓢、盆,无一不是中国形状。当看到穿着莎丽的印度大妈在空地上擦洗着一块圆底黑锅时,时间空间一时错乱起来,血液也有了沸腾的悸动,突然好想坐上时光机回到五六百年前,郑和初至,雄姿英发,举国翘盼,迎来送往——那一定是中华航海史上为数不多的大格局、大气象。

以当时大明的国力和郑和的实力,要征服四夷可谓不在话下,然而中华从来不是罗马,中国的皇帝也从来没兴趣成为亚历山大,以张骞、玄奘、郑和等为代表的古中国外交家,无一不怀揣着和平的执念跋涉天涯。因此当我们后人细细品读历史,可以看到纵然一支小小的毛笔管子足以镌刻山河、雕镂人心,但中华文明的体量中,却从来就造不出侵略的基因。

与之相映成趣的是,1498年,葡萄牙航海家瓦斯科·达·迦马,花了十个多月,也终于远渡重洋来到印度,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从海路抵达印度的欧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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