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污浊的酱缸里,总有那么一些“不识时务”的沅芷澧兰,他们默默无闻地在自己的岗位上恪尽职守,无论环境如何变化,却始终固执地坚守着内心深处的道德准则,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他们也许并不精明,也不圆滑,这会使他们丧失很多完全可以信手拈来的利益,然而他们就像莲花一样,不染不妖,始终谦恭却又昂首挺胸地活出自己的精彩。所以,老人家的固执虽然常常让我头疼,但我依旧喜欢这份固执。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才使得人类几千年的历史上,无论邪恶的势力占据多长的时间,乌云总会被正义一次又一次地驱散,荆棘丛生的淤泥里才终会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莲花。

是的,印度的国花——莲花!



至于签证问题,在布瓦的帮助下,算是勉强解决了,但解决的方法真的是叫人哭笑不得。

我们申请的是“签证延期”,是正当合理的延长期限,不管印度内部怎么折腾,总要给我一个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吧?

按照布瓦的说法,一般三个月之内会有回复,然而,我手握那份签证延期申请表,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正式的签证早已过期,三个月过去了,四个月、五个月、六个月过去了……我请求布瓦,帮我一次又一次催促相关部门,得到的答复也一次又一次相同:“已收到××所有资料,正在按照流程办理。”

我调侃说:“我的背景该有多么神秘,你们政府调查个一年半载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布瓦也放弃了,不再反复地催促他们,而是指着那份延期申请表说:“以后,那就是你的签证。”

于是,我始终不明白,我待在印度的身份究竟是合法还是不合法。但没有办法,从此我用那张表代替了签证,办事、旅游全靠这张纸,以证明我好歹曾经申请过延期,不算“非法滞留”。我甚至就这样完成了在印度两年的工作……这蹊跷的印度政府办事风格,也算是一大特色吧。

特色的布瓦终究帮我搞定了特色的签证问题,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布瓦还会和我打交道,因为更特色的剧情。



11月中旬的一天,我一早起来,发现卧室里日光灯坏了。当然,这是小事一桩,本不值一提,只是后面搞出了节外生枝的大事。

我白天一直在办公室,把问题用邮件反馈给了管理清洁工的塞勒什,请他找电工来修理。

下午回到家时,日光灯已经焕然一新,并且房间也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本应该小确幸一下,然而,晚上我从衣柜里取钱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我那时因为还没办印度的银行卡,现金无法存在银行里,就将它们放在衣柜中。面值一千卢比的现金,当时应该还剩下九十张,然而这次伸手一摸,却发现只剩下薄薄的一叠。具体一数,还剩下刚好二十张,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翻箱倒柜地寻找,没有任何踪迹,接着我又仔细回想我从到达印度伊始,所花费的各种开销,一一算尽,确实还应该剩下九十张!于是,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七万卢比不翼而飞!

门窗完好无损,隔离网依旧结实,一只鸟儿也飞不进来。毫无疑问,是内贼,是那些可以轻易进入我房间的IITGN聘用的底层杂工们。当天下午有两拨人来过我的房间,一拨是电工,一拨是清洁工,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平心而论,这个事情,校方和我都要负一半责任,他们给我安排的房间,如前所述,东西几乎都是坏的,不是不能用,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全部的家具,没有一个带锁的,唯一带锁的衣柜,偏偏门是坏的,关不上。我需要存放现金,但我没有叫校方特意为我换一个衣柜,一来我相信对方的人品,特别是觉得有宗教信仰的人应当对任何邪念心生畏葸;二来衣柜里面有很多格子,我把现金包在纸里面,裹在衣服里面,再盖上其他衣物,我相信这样的藏匿九成是安全的,甚至压根没有想过那些天天见到我都会热情招呼的清洁工会下这种黑手。

然而正是这一盲目自信,让那剩下的一成风险变成了现实。我瞬间更加读懂了人心,在贫困面前,没有六道轮回,没有因果报应,一切的所谓信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防人之心不可无,贫穷而生盗心,放之于四海而皆准。我不能因为带着满满的使命感来到印度,就无视他们还有不少人仍旧处于金字塔的最底端。

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任何其他证据,我压根就不可能判断出是谁盗走了那七万卢比。无奈之余,甚至还自嘲起来——那哥们大概怕我没有卢比无法生存,没有一扫而尽,留了两万卢比给我作缓冲。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意义。此时我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悄悄吞下这个苦果,就此不了了之;二是通报给IITGN,但他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钱是肯定追不回来的,相反会惊动不少人,把这个事情闹大。

左思右想,还是作出了后一种决定:通报校方。我觉得有责任让他们知道自己在管理上的疏漏,好引以为戒,为未来拜访IITGN的各位专家学者提供更好的财产保护。

于是我用邮件通知了雅什万德——那个第一天接待我的外事处负责人。他随即把邮件转发给了其他相关人员。于是,用一句老话来说就是:校方领导高度重视,立刻责成相关部门成立了调查小组,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开展工作。

这个调查小组包括了雅什万德、布瓦和后勤处的桑托斯(Santosh),他们赶赴我的公寓,表达了慰问,检查了现场,了解了相关情况,并提出了建议。

是的,也只能这样,因为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证明我丢失了钱财,也不可能找出具体的怀疑对象,就算一一审问那两拨人,对方不承认也没办法。

布瓦的表态让我倍感欣慰:“作为一个千里迢迢来我们IIT工作的中国人,我对发生这样的事情感到非常遗憾。这不仅伤害了你,也会损害IIT的形象,损害印度的形象。作为负责安全工作的领导,这是我职业生涯中一次非常沉重的打击,我将引以为戒,把安全工作做好。”

老者的话语掷地有声,透露出他时刻关心着印度形象的赤子之心,这和我们致力于向外国人传达最好的中国形象的使命,不是异曲同工吗?

我说:“没什么,印度在我心目中仍然是可爱的,那个贼也是个人意志,不能代表IIT。”

之后,布瓦向IITGN全体人员通报了此次盗窃事件,并且要求对所有的公寓进行一次大排查,修理、更换所有放置财产的家具。于是这么一来,我就出名了,学院的正副领导相继召见了我,表达殷切慰问,表达改善管理的决心。

没过两天,塞勒什叫上了所有的清洁工,把一个巨大的铁质衣柜送到了我的房间,他们一边气喘吁吁地吆喝,一边合力把这个笨重的大家伙从底楼抬上五楼,那场景看得人忍俊不禁。

打那以后我办了一张印度的银行卡,把大量卢比存入卡内,仅仅在衣柜里留少量现金,并且时刻锁好,这之后没有再发生类似事件。

我也常常忍不住在想,不管是谁顺走了这七万卢比,应该也足够他高兴一阵子了。他们作为最底层的劳动力,也许一辈子也不会一次性掌握这么多钱。这一票干下来,会用在什么地方呢?自己享受?寄给家人?或者当成宝贝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他或许会把它们挥霍一空,或许会用于解决女儿的读书问题、老父老母的医疗问题,或许……有我根本想象不到的更阴暗的泥淖。

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但不管怎样,我还是祝福他。

所以我后来碰到那批清洁工,仍然会和他们热情地打招呼,他们也依旧如故地冲我致意,面不改色。

只不过,再后来的经历仿佛要告诉我,我的遭遇是多么小儿科。这些劳苦大众,虽然已经处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的最底层,但是在印度,他们还算有活可干,已经值得庆幸万分。

在不久的将来,印度将让我见识到它更加残酷无情的一面,那已经不是鸡鸣狗盗所能比拟,那是真正的罪恶,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凡尘一醉



印度理工学院的校园,虽不大,却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从早到晚,随处可见一群蓝领清洁工,手提水桶、拖把,在各幢建筑物忙进忙出地打扫卫生,所以校园是唯一空气还比较清新的地方。

校园里有一些草坪,种着一些树木,每天都有很多小孩子在树荫下嬉戏打闹,有的干干净净,有的衣衫褴褛。他们多是职工的孩子,有些职工两口子都要工作,没有时间带孩子,就把孩子带到这里来托管。后来有些外面的孩子也掺和进来,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道固定的风景线,在巨大的芭蕉树下演绎南亚风味。

每一幢建筑物都由身穿制服的保安把守,每一层的厕所旁边还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有穿黄色衬衫的年轻杂工坐班,被正式的教职工呼来唤去处理一些杂务,他们的英语都非常糟糕,与正式职工之间有一道鸿沟,名字也未曾出现在全体员工的名册上。

教职工们总是衣着体面,清洁工则全身浅蓝,保安的制服为墨绿色,杂工则一身嫩黄,这样的配置层次分明,但也显得比较臃肿,容易人浮于事。比如,哪怕一幢单层建筑也有保安一天三班倒值班,通宵不休,无所事事。不过想想,这样也好,反正IIT有钱,印度穷人又多,可以解决不少平民的生存问题。

最有特色的是,校园里还有一个点供应付费的点心和饮料,还送货上门。老师工作累了想喝杯咖啡,不必亲自跑腿,只需叫那些黄衣小伙子去帮你叫来,他们不但不会嫌烦,还很乐意为你服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咖啡味道很纯正,价格也很便宜,15卢比一杯,比街上便宜一半还多。

我经常喝他们的咖啡,有时候,我会叫人去跑腿,有时候,也会自己去。拉谢尔也很喜欢喝咖啡,所以偶尔会碰到她。让我啼笑皆非的是,有一次,她说她的手机中了病毒,发短信全是乱码,想请我帮她看看。说完她掏出手机,随便乱输一阵递给我,我一看,喝到嘴里的咖啡差点没吐出来。

此时,她的短信页面正设置为中文九宫格输入法,她刚才乱输那阵凑成了一句乱七八糟的中文组合。

我问她以色列的手机为什么会有中文输入法,她说不知道下什么软件的时候给自动下载下来了。我顿时想对国内软件商无孔不入地帮我们传播中国文化的精神说一声:“你们辛苦了。”

我本建议她删掉,她却打起了学中文的主意:“我喜欢学外语。别看犹太人和德国人至今有隔阂,我去德国工作的日子,把德语也学会了,现在正好学点儿中文。”

在连续教了她一个星期的中文后,她居然用Facebook又认识了一个在艾哈迈达巴德工作的台湾人。有一个周末,她不想学了,说在城里有一家舞厅很不错,叫我和她一起去玩,那个台湾人也会来。

我对舞厅没有兴趣,不过,2014年12月的古吉拉特邦相对印度的常态而言,特别寒冷,最低时只有十二度——拿尼廷的话来说,他来这里七年了,第一次遇见这么冷的年底——而我由于出发时料想印度没有冬天,为了减轻行李重量,也没带外套,怎知罗衾不耐五更寒,正好进城血拼。



艾哈迈达巴德有时尚的一面,许多商场都很正规,有的甚至堪称国际范,比如Alpha One大型百货商场,从外面一看就是一副大国崛起的派头。

夸张的是,进入商场也要经过严格的安检,其严格程度不亚于机场。我包里用于日常生活的瑞士军刀也被暂时没收。商场里面,世界著名的品牌应有尽有,但大多比中国略微便宜。趁着打折我买了两件外套:一件耐克和一件杰克琼斯,一共花了四千多卢比。此外,电影城、餐厅、电子游戏厅……各种功能一应俱全。

拉谢尔一逛起商场就拖拖拉拉,每家都要去看看,试试这试试那,让我一度有点后悔不该和她一起来。我表示了抗议,可是她说舞厅晚上才开始,急什么?看来这一点不是中国女性的专利,号称珍惜时间的犹太人也不外如是。

于是这一逛逛到晚餐时间,拉谢尔手里已经拎满了一大堆购物袋。满载而归的她得意洋洋,决定给我个机会请她吃晚饭。

商场里的餐厅以快餐为主,挑食的她面露厌恶,于是,我们来到街上找餐厅。

我们很快就被一家餐厅吸引了眼球,因为那家餐厅的霓虹招牌上赫然用中文写着“上海”二字!夜色中,那闪烁的“上海”与周边的各种英文泾渭分明,仿佛在不停地向我召唤。我毫不犹豫地说:“就这家了。”

顺带一提,印度的各个餐馆提供的菜品非常雷同,主要菜系有仨:旁遮普系(Punjab),中餐系(Chinese),大陆系(Continental)。不管去哪家餐厅,一定有这三种,或者至少前两种。甚至有些菜品,就是“四川炒面”、“宫保鸡丁”的谐音,不过他们所谓的“宫保鸡丁”等,和正统的中国菜差距千万里,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所以我看到纯中文招牌后,重新燃起了希望,希望那是一家真正的中餐厅。

不过,还是失望了,坐下来以后才发现:这里,除了那两个汉字,其实也和其他餐馆一模一样。

点完菜,我一时心血来潮,跟服务员说:“叫你们老板来一下,我想见他。”

服务员表示有点为难。

我想这里一定和中国有点什么关系,就说:“我是他在中国认识的朋友,今天约好了来这里见他。”

服务员阴转晴说:“好,没问题。”转身上楼去了,惹得拉谢尔顾而乐之。

不一会儿工夫,楼上下来了一个大块头印度人,走到我们跟前用流利的英语说:“嗨,朋友,我们认识吗?”

“不好意思,其实我看到你们招牌上的中文,写着‘上海’,以为这家老板是一个中国人。”我如实相告。

他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没想到拉谢尔插话了,贼贼地说:“我认识你,你叫利兹万。”

那人顿时睁大了眼睛,望着拉谢尔说:“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让我也愣得不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拉谢尔说:“五分钟以前。”

那人问:“什么意思?”

拉谢尔掏出手机,打开WeChat(微信的英语名字),指着上面一个按地址搜索出来的“附近的人”说:“这个就是你吧?我加你了。”

那是一个叫做Rizwan(Shanghai)的账号,距离显示在100米以内,头像正是此人。照片上的他,穿着精致的衣服,依着一辆红色的轿车。

拉谢尔这网虫还真是绝了,利兹万甘拜下风。

我问:“印度个个餐馆都号称有中餐,为什么没有一家是真正的中国菜?”

利兹万说:“我们这里所有的中餐,其实都是印中结合,如果做纯正的中国菜,我想印度人都吃不下去。”

拉谢尔问:“你去过中国吗?”

利兹万说:“没有,之所以用中文招牌,也就是个广告,效果还不错。”

拉谢尔看着我,略带嫉妒地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什么都是中国、中国,我们以色列都用中国的产品,中国的微信、阿里巴巴,吃着中国菜……跑到印度,没想到这印度最好的大学还学中文……天啊!但我记得小时候,都说中国是一个穷国,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可以发展得这么快。”

利兹万补充:“就像我们这店,搞了两个汉字,感觉档次都高了些。”

我的嘴角禁不住地上扬。



夜幕降临,艾哈迈达巴德渐入佳境。步入灯红酒绿,虽然那舞厅的名字我已经忘了,但记得几个重点。

第一,门票为每人150卢比,而且还可以用这门票在舞厅的吧台去换取150卢比的点心饮料,所以门票等于免费。

第二,舞厅内有教练,先手把手教我们跳各种稀奇古怪的舞姿,之后是自由蹦迪和交谊舞。舞厅内的印度美女众多,齐腰的长发随着节奏飘扬,配上南亚美女婀娜扭动的身段,足以把拉谢尔也比下去,让我恨自己小时候读书太猛而失去了一双视力5.3的眼睛。

第三,那个台湾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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