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国外有一阵子，他突然回到以前的模式，黑夜令他焦躁不已。心里无光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去找外物填补那片空洞，穆温然又重新打开床头灯。
已经没有能令他心安的人在身边了，今后的无数夜晚他都要这样度过。
穆温然解开手机设备锁，点进相册。叶予镂曾经不小心窥到穆温然的手机，一直好奇他手机桌面上的男孩是谁。
——那是十六岁的路迦。
因为路迦的拍照角度实在太迷，自己都嫌弃，所以大部分照片都是穆温然帮忙拍的。
穆温然以前是把路迦当小孩照顾，什么照片都编好日期存在一个文件夹里，后来心思变得不一样，出国前特意将文件转到手机里。
他一张一张划过去，最后停在设为桌面的那张照片上。照片里的路迦侧身站着，阳光照在眉眼发梢，他微微眯着眼像在笑，没有看镜头，没有看任何人，只看着远处。
穆温然一无所有惯了，太害怕被夺走重要之物，一直想路迦是他一个人的，只看着他。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那一刻无关占有，他眼里仅仅是路迦。
尽管明白空白的那些年弥补不回来，楚悦还是尽可能的对大儿子好，这其中就包括不让穆温然去外面住，节假日必须他回家。
楚悦似乎忘了，穆温然不属于这里，这里不会是他的归处，同样不是他的家。所以第二年穆温然就搬出去，穆温丞嘴上说着羡慕，心里也是真的羡慕，可他还是选择留下来陪着母亲。
时间流转到第二年末尾，这一年穆温然读完研却没有立刻回国。和他同期毕业的叶予镂也没有走，跟着穆温然一块留下来。
两年时间穆温然的确改变很多，虽然还是难以接触，但好歹有了一些可以联系的朋友，叶予镂是其中一个。大家都是成年人，利益至上的关系。穆温然不讨厌这样，这种关系对他来说刚刚好，不需要多热络，也不用太客套。
为脱离穆章成的管束，不会一回国就被按进公司，穆温然折中选择在国外发展一年再回国。
穆章成不能理解穆温然的做法，为此打过许多通电话到楚悦那里，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在穆章成的计划里，穆温然就应该早早来他的公司帮忙，为以后管理公司打基础，他从没有想过穆温然愿不愿意。
叶予镂是不明白他放着好好的公司不继承，在这里受什么罪，干嘛那么执着于自由。可想到穆温然手机壁纸上的那个人，他又觉得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就连工作的那一年里穆温然都收到不少表白，男男女女都有，穆温然没有答应任何人。朋友开玩笑说穆温然是不需要感情的，叶予镂却觉得穆温然是把所有感情都给了一个人。
直到穆温然回国的那一天，叶予镂都以为他们在一起很多年，而这个误会直到很久以后才解开。
圣诞节当天下起雪，从夕阳初升下到日暮降落，雪花飘扬洒过整个城市，夜晚的街巷一片热闹。
在机场见到穆温然的那一刻，路迦卡壳了，没有特意准备要说的话，说一句“好久不见”也可以啊，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
穆温然见到路迦也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路迦晃神了，回神时发现穆温然在耐心等他回答。
“……来接你啊。”
三年真的很漫长，足够我们在不同的地方成长为不同人。
第三十四章
穆温然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人，没有所谓的未婚妻，也没有家人来接他，路迦本以为穆显会来接机，现在看来只有他来了，不请自来。
或许穆温然根本不愿意别人来接他。心里突然冒出这种想法，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路迦突然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好在穆温然这时开口：“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直接去你家找你的。”
路迦抬头：“……你可别晃我。”
“骗你干嘛？”
“那我姑且信了。”路迦说着勉强笑了笑。
穆温然又道：“我可能要暂时住在你家。”
“什么？”路迦呆了呆，随后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经过我同意了吗？”
“那你同意吗？”
“……可以啊。”
“那就好。”
走出机场，路迦忍不住问：“你和你爸又吵架了？”
“没有。”穆温然似笑非笑，“你能盼我点好吗？”
“哦、哦。”路迦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他知道穆温然在看他，却不敢抬头回看。
来机场之前的那股气势全部被消融在这场雪里，路迦茫然眨眼睛，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怂了。
两个人在附近打了辆出租车，穆温然坐在前座，路迦坐在后面，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路迦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出租车走上一个陡坡，车身摇晃，他直接撞上玻璃，坐在前面的穆温然笑出声，路迦知道他一直透着后视镜看他。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路迦先下车帮忙拿行李，穆温然站在他后面，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路迦悄悄缩回手，穆温然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坐电梯时路迦也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好像上面长了花怎么也看不够，脖子酸都不抬头。
把门打开，路迦想起自己起床的时候没叠被子，开门的动作一僵，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把门关上。
穆温然问：“不欢迎我？”
“不是。”路迦干巴巴解释道，“屋里有点乱……”
穆温然的目光停在路迦身上几秒，随后转移视线轻笑一声：“没关系。”他靠坐在行李箱上，抬手蹭了蹭路迦的脸颊，“没必要这么拘束。”
路迦下意识反驳：“我没……”好吧他的确有，路迦低下头重新打开门，“就是好久不见，我……”
路迦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他的确很想念穆温然。可真的见到穆温然，路迦又有种不真实感，相伴的那七年渐渐变得模糊，随之涌上来的是这三年的别离，时间和距离让他们变得生疏。
行李被随意放在客厅，穆温然坐在餐桌旁看路迦洗水果，路迦把洗好的苹果递给穆温然问他吃吗。
穆温然看他一眼，把着他的手腕啃了一口。
“……”路迦把苹果凑到穆温然嘴边，“要吃就都给我吃了，谢谢。”
穆温然又就着他的手咬一口，咬完就面无表情地推开。
路迦坐到穆温然对面，晃晃手里的苹果：“去国外几年你怎么越长越幼稚啊？”说着啃两口苹果，“不爱吃你别吃啊。”嚼碎继续说，“苹果不好吃吗？”咽下去还要说，“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路迦再抬头便发现穆温然含笑看着他，瞬间噤声，老老实实啃苹果。这苹果的确太甜了点，不好吃。
穆温然不太吃苹果，橘子倒是能吃几个，刚才会吃那两口八成也是想路迦放轻松，别那么紧绷着。
即便过了三年，穆温然依旧是最了解路迦的那个人。这让路迦有点不知所措，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
他不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他们都和三年前不一样了。在他看来穆温然仍然是那个值得信赖又最懂他的人。那么穆温然呢，也和他一样吗？
穆温然的时差还没有倒过来，路迦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舔了舔唇上的苹果汁：“你要不要先睡一觉，我早上没叠被子，可能被窝还是暖和。”穆温然看着他，他又干巴巴补道：“……我开玩笑的，你快去睡一觉吧，我去外面买口饭吃。”
穆温然起身进卧室，路迦暗自唾弃自己，怎么秒怂、怎么秒怂！
小区外依旧是一片热闹，圣诞节的氛围浓烈，赶时髦的年轻人都在庆祝节日。路迦拎着盒饭去超市买瓶饮料，结账的时候突然想到圣诞节在国外是很重要的节日，穆温然却在这时候赶回来。
卧室里一片漆黑，穆温然好像已经睡下，路迦悄悄走进去伏到床边，像小时候那样小心翼翼地看穆温然。
“穆温然。”路迦想了想还是说出口，“我很想你。”
即便有些问题仍问不出口，心中多了层顾忌，我也还是很想你。
“我比较希望你当着我的面说。”穆温然睁眼，路迦直接呆掉。他撑身坐起，墨色的眼眸紧盯着路迦，路迦觉得自己无法动弹，只能与穆温然直直对视。
穆温然有些无奈叹口气：“搞不清你在想什么。”
“我也搞不清你在想什么，”路迦反驳道，扒着床沿好不可怜，“回国也不跟我说。”
穆温然怔了，手指略过路迦的发，碰到他柔软的耳垂：“是想给你个惊喜，顺便可以借住几晚。”他弯下头低语，“我没有骗你。”
路迦抬起头望向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嘴微张着半露牙齿。穆温然的瞳色微深，指尖擦到路迦的唇瓣，“不信我？”他无法像从前那样单纯地看待路迦，夜色浓郁他眼底的深色如烟雾般弥漫开来。
“不是。”路迦无法说更多，他想问报道中提到的未婚妻究竟是怎么回事，又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以什么身份提出这个问题。
是朋友吗，亲人……？好像都不是。
“路迦。”穆温然突然喊他的名字抵上他的额头。
穆温然的双眸很明亮，月光把窗影印在地面，也把两人的身影拉长。
他们总是很亲昵，以前还会牵手，路迦会坐在穆温然的腿上打游戏，偶尔还会想摸一摸穆温然的头，可这些真的正常吗？他从不爱把事情复杂化，从没细想过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去想。
路迦没由来地心慌，好像自从知道穆温然有未婚妻后他就无法冷静。
他等了那么久，最终没留住任何人。话又说回来，好像也没有人叫他等。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他倒退着往后。
第三十五章
从很久以前开始，路迦就迫切想要长大渴望独立，他也的确做到了。他从初中开始打工，几年下来积攒一些钱，上大三时就搬出白家，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大四实习后更是把之前余下的钱都寄回家里，他在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
到了穆温然这里，路迦本以为自己可以更成熟的应对，可现在发现自己仍然只会横冲直撞。
穆温然把路迦拽到床上，路迦低着头抻了抻腿，最终还是问了：“你女朋友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
“谁？”穆温然挪到路迦旁边和他并排坐着，“什么女朋友？”
“不要装傻，我都知道，你对象、你未婚妻。”路迦越说越不高兴，头低的更低，穆温然只能看到他的脖颈。
穆温然哭笑不得：“我没听懂你说什么。”
路迦没声了。
穆温然的手顺着他的颈后往下滑，拍拍他的背：“消消气。”
路迦很认真地狡辩：“大哥诶，我没生气。”
“那就没生气。”
路迦抬头，嘴角明显往下撇，眼神里都带着质问，看了穆温然两三秒，突然叹气，很惆怅地说：“你别晃我，报道上都写了，携未婚妻回国……你未婚妻她人呢？”
穆温然想到什么，心下了然：“你确定你没看错名字吗？”他在路迦面前摊开手，路迦想也没想拍下去，两个人的手相叠落在腿上。
“没有，你改名了吗？”
“那倒没有。”穆温然笑，“应该是报道写错了。”
路迦：“？”
穆温然忍笑：“你在哪儿看的？”
路迦也发觉到不对劲：“你不要说话，让我想想。”
穆温然继续：“记得穆温丞吗？”
“……我突然失忆了，需要找个洞钻进去才能好。”
“那是我弟的女朋友，不是我的。我说过今晚回来是来见你的，他们俩是明天的飞机。”
“啊！你管他叫弟，你以前从来不叫他弟的！”
穆温然捏着他的指节笑着道：“别转移话题啊。”
路迦松开穆温然的手，趴到床铺上：“别说话了，让我们彼此冷静冷静。”
“我很冷静。”穆温然拽住路迦脚腕，把他往怀里拽，“你藏什么？”
路迦恨不得缩成团，被穆温然拽到怀里也不挣扎一直抱着头。
他那么在意的事，原来只是个误会？就说小道消息不可靠，白奕那个龟孙！
闹了一会儿，穆温然突然凑近路迦的耳边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他环住路迦的腰，气息喷洒在路迦颈间。
路迦僵住又想起白奕的那句“你不是真喜欢他吧”，头不自觉往下低，搭在穆温然的肩膀上：“关心一下你的日常生活。”
穆温然没有拆穿他，拥抱让他得到片刻满足，姑且放过路迦。
“我饿了。”路迦最后干巴巴说道，“吃饭吗，你吃吗？”
穆温然摇头，他已经在飞机上吃过了。
两个人分开，穆温然起身去浴室洗澡，关门前还提醒路迦：“桌上的盒饭你买的？别忘了吃。”
路迦点头应下，门关上的刹那，又把自己摔在床铺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路迦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他一个人住刚刚好，现在多了一个人便显得有些挤。
去年穆温然回国也来过路迦家，当时只是稍微坐一会儿，如今却不同。浴室里响起噼里啪啦的水声，路迦突然想到今晚两个人要睡在一起。
别了吧。路迦滚了个圈，唉声叹气，他都这么丢脸了还咋和穆温然睡一块啊，怕不是要被嘲笑死。
穆温然的行李还在客厅放着没打开，换洗的衣服自然也没拿出来，从浴室出来时只围一条浴巾。
路迦吃完饭坐在沙发上嘬酸奶，看到穆温然裸着上半身出来愣住。
穆温然去开行李箱，弯腰时浴巾往下露得更多，路迦连忙窜过来：“哥、哥，我给你开，你坐边上歇着行吗？”
穆温然坐到沙发，浴巾围的本来就松，这下完全解开了，路迦默默把客厅的窗帘拉上，把衣服递给穆温然，自己盘腿坐回去。
穆温然把裤子套上，亲眼看着路迦抻开自己的衣领，往里看看又往他这边看看。
路迦：“为啥你腹肌那么明显，我就……”话没说完就被穆温然按住手，抻开的衣领也被按回去。
穆温然：“别瞎拽。”
路迦：“……哦。”
路迦完全没有自觉性，不知道把眼睛移开，还是一直看着穆温然。
穆温然穿好衣服颇为无奈地揉了揉路迦的头发，路迦毫不抗拒，歪头靠在墙上。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证明，证明他和穆温然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要好，那三年的空白期不算什么。
“我今天睡沙发。”路迦说，“你刚下飞机就先睡床吧。”
穆温然没有立刻回答，盯着路迦看了几秒，确定路迦不是在故意躲他才道：“一起睡。”
路迦下意识伸手勾住穆温然的手指：“你长大了，应该自己一个人睡了。”
被穆温然拍了一下脑袋，路迦：“那就我长大了，想自己一个人睡，行吗？”
穆温然眯了眯眼：“不行。”
路迦语重心长：“不要舍不得我，我……”
又被拍一下。
路迦斟酌着：“那你保证不拿刚才那事嘲我，我就和你一块睡。”
“什么事？”穆温然说完想起来了，“未婚妻？”
“……嗯。”
穆温然弯下腰按着路迦的脑袋，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我保证不笑你。”
路迦听得瘆得慌，拽着穆温然的手往下拖，头靠上去：“说好了，不许提了。”
“好。”
结果晚上睡觉的时候，路迦自己主动提起来。
双人床足够大，两个人并排躺着，路迦睡不着来回翻身，被穆温然按住，问：“你烙饼？”
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路迦转到穆温然那边说：“我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在意的。”
穆温然睁开眼，有点后悔和路迦一块睡，小朋友一点也不老实，他忍得很辛苦：“在意什么？”
“那个、那个……假的未婚妻。”
穆温然忍不住笑：“那不是假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意！”路迦强调，“就是你知道吧，就……”他一开始还是很随意的语气，说到这儿突然放轻声音，“我稍微有点在意……”路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这感觉在很久之前就有，知道穆温然在国外交到新朋友的时候就有。
穆温然在他心里一直是很重要的存在，他害怕时间会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怕到头来只有自己把他们的关系看得这么重。
穆温然支着胳膊微微起身，路迦追寻着他，穆温然说：“那就在意，不管多少次我都解释给你听。”
会依赖他不是没有理由的，穆温然总能让他感到心安，那悬空的半步终于落地。
路迦的眼眸里映着穆温然的身影，穆温然忽然俯下身吻路迦的额头。
路迦空白一瞬，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第三十六章
过了一会儿，路迦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一双眼睛，仍然看着穆温然：“这是什么惩罚吗？”
穆温然躺回去正对着路迦：“嗯，因为你半夜不睡觉，瞎想。”
路迦“哦”一声，过一会儿又说：“你不可以……算了，你可以。”
“可以什么？”穆温然问。
路迦不回答，把头全部埋进被子里缓缓摇头。
穆温然想把路迦捞出来，路迦却拽着被子说：“你让我想想。”他和穆温然之间的界限一直很模糊，互相照顾彼此需要，分别的时候会想念，见面又是熟稔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