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温然没有多问：“这里太冷了，先回家吧。”
楚悦说：“我今天听人说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
穆温然可不觉得那些亲戚有那么关注他：“别太相信，八成是编的。”
楚悦又抹了把脸，沉默几秒道：“你心里怪我吗？”
穆温然看向自己的母亲：“怎么突然这么问？”
楚悦苦笑：“妈想了很久，一直没敢问，今天我和你爸谈了谈……”
穆温然回答：“已经没所谓了。”
以前或许有责怪，但现在已经没所谓。
楚悦点点头，想微笑眼泪却更多地往下掉，这瞬间她苍老了许多，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像个母亲。
楚悦和穆章成之间没有爱情，会结婚不过是因为门当户对，家里人都同意。就连之后要孩子也是穆老爷子想抱孙子，他们才生下这对双胞胎。
她唯一一次为自己作决定，是和穆章成离婚，带着小儿子走他乡。也曾想过被留在穆家的大儿子怎么办，每当夜深人静时她都哭得泣不成声，想到自己的孩子，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可相比起孩子，她终归选择了自由，又在自由中围困自己。
她作为母亲很失败。
甚至在走的那天，她还跟穆温然说：“不要怪妈妈，妈妈真的没办法了，妈妈没能力带你们两个一起……”
一切都是辩白。
在这个家里，谁又不痛苦。
你可以离开，但凭什么祈求得到原谅，让被留下的人去承担你的“没办法”。
楚悦知道她填不了那漫长岁月里的空白，不如就此沉默。
回去的路上，楚悦尽可能用轻松的语调说：“再过几天温丞就开学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
“你……”楚悦还是停下，在穆温然回头看她时说道，“好好照顾自己。”
穆温然回到家，穆章成就在客厅，看到他回来站起来，站了良久，最后却只是说：“明天我有事不在家，你自己弄一口吃吧。”
穆温然淡淡应了声。
楚悦明天应该会来，穆章成是在躲着她。这两个人的确不合适，未见面时还能奢望重归于好的戏码，见了面就只能被现实击溃。
大年初一，穆温丞进穆家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以前还把陈家那小子推下楼过？牛逼啊。”楚悦从身后推他一下。
穆温然没什么表情：“谁？”
“陈一啊，昨天还来家里了，有点驼背那个。”
“什么时候的事？”
“这儿我哪知道。”穆温然摸摸脖子，“说是你过生日，得好几年前了吧？十二三岁？”
穆温然想了下，有点印象，他十二岁的生日会，的确有个男生当着他的面掉下楼，他也的确为此道歉了。不过人不是他推得，是那傻子说他坏话被他撞见，吓得自己踩空掉下去了。
当时之所以没去解释是知道穆章成压根不会听。
“没推。”对于这件事穆温然第一次说实话。
穆温丞转头，故意大声重复：“他说他没推。”
楚悦吓一跳，低头遮掩着进了厨房，说给他俩煮饺子。
穆温丞嬉笑着转头，耸耸肩道：“妈非要我问的。”
大概昨天那帮亲戚跟楚悦说了什么，她又在那里胡乱猜测，觉得会发生这种事有自己的责任在，是她的离开让穆温然变成这样。
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问。
她既然让穆温丞问了，就说明她的确信了那帮亲戚的话，认为人是他推下楼的。
厨房里响起开火声，穆温丞坐在客厅磕着瓜子，视线不离开电视：“昨晚她和爸吵起来了，好像就是因为刚才我说那事。”
“我推人下楼？”这锅穆温然背这么多年，也没多大感觉了，顺其自然接口。
“嗯，具体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也不难猜，他俩就互相指责呗。”穆温丞呲牙，幸灾乐祸道，“妈说你比以前话还少，担心你性格有缺陷，我让她别担心，毕竟你的确有。”
穆温然瞥了他一眼。
“他俩复婚算是没戏啦。”穆温丞靠到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看来有些事还是需要当面说开啊。”
“你呢？”穆温然问，“你不打算和他说说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穆章成，昨晚穆章成见到小儿子只说了三个字：长大了。
“没什么好说的吧。”穆温丞嗤笑一声，“他不一直是那样的人吗？”说完他又迅速收了表情，讲另外一件事，“倒是二叔啊，他怎么还单着？我以为他早结婚了，样子也没咋变，吓我一跳。”
“没找到合适的人吧。”穆温然随口回应他，“你话倒挺多，能消停会儿吗？”
“啊？”穆温丞指指自己，咂了下舌，被堵好几秒才回道，“……你长这么大没少挨打吧？”
吃过饺子，穆温然本想直接回房间，却被楚悦拉住：“妈马上就要走了，不和妈多说说话吗？”
穆温然倒是无所谓：“说什么？”
楚悦一下卡住，笑容僵在脸上。
穆温丞还在吃饺子，边吃边笑。他算看明白了，穆温然噎人完全是无意的，是真诚的提问，让人没法回答。
最后穆温然还是留在客厅。
聊了没一会儿，门铃响起来，穆温丞仰头往玄关看：“来拜年的？”
穆温然摇摇头：“一般会直接去老家。”
他去开门，看到门外穿白棉袄戴黑围巾的路迦：“你是汤圆吗？”
“什么啊？”路迦把半张脸扎进围巾里，今天实在太冷了，明明都入春，怎么能这么冷啊！
“芝麻馅的？”
“不知道。”路迦推了推穆温然，“太冷了，求求你先让我进去。”
路迦进门看到楚悦和穆温丞，立马机灵地叫人：“阿姨过年好，哥哥过……”帽子被往后拽了一下，路迦转过头，满脸疑问地看穆温然。
穆温然：“不用叫他。”
穆温丞一伸脖子，什么意思，咋还差别对待？
穆温然拍拍路迦的脑袋：“随便找个地坐。”
“不不，我就是来拜年的，一会儿就走。”
“是吗？”
嗯？不是吗？路迦疑惑转头。
“可你没和我说‘过年好’。”
“……”
穆温然：“开玩笑的，坐吧。”
不，我觉得你是认真的。
路迦很忐忑地坐下来，完全忘记自己只是来串门，马上就得回家。
趁着楚悦去拿果盘，穆温丞转头看电视的功夫，他偷偷戳穆温然：“嘿，搭理搭理我。”他把口袋里的红条条抽出来，“给你。”
“什么？”
“红包。”
这回换穆温然无语。
路迦凑到穆温然耳边悄悄说：“过年好就不用说了吧？这个他们都没有，我只给你。”
第二十四章
穆温然含笑收下红包：“谢谢。”
“跟我客气啥。”路迦说着微扬下巴，笑得甜滋滋，梨涡隐现。
穆温然不知道他在骄傲啥，很想挠挠他的下颌，眼神不自觉放柔和。
穆温丞是第一次见穆温然这么和颜悦色地跟别人说话，不由多看路迦两眼。
他常年待在国外，一时判断不出路迦的年纪，只觉得小孩儿长得挺乖，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和穆温然成为朋友。
穆温然大概察觉到他的视线，淡淡瞥他。
穆温丞扯着嘴角笑了，他哥这一眼怪渗人的，要知道他只是看看那小孩而已。
路迦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一直到初七才又来。
正月初七一大早，穆家的门铃响起，这回是穆温丞开的门，路迦看到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想法就是：他怎么还在这儿？
穆温丞倒是很惊喜，积极道：“来找穆温然啊？进来进来。”
路迦迟疑地点点头，不明白穆温丞干嘛这么热情。
他迈上楼梯，穆温丞问：“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路迦停下来。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路迦皱皱眉，不太想告诉他，不等开口，头顶就传来另外一个声音：“穆温丞。”是穆温然。
路迦仰头左右看，却看不到人影。
在路迦的角度看不到，穆温丞却看得一清二楚，穆温然的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穆温丞笑笑，往后退几步仰头道：“OK，我不问了，别这么看我，怪吓人的。”
路迦进到房间后，穆温然一直没说话，直到他把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穆温然才问：“有哪里不会？”
路迦问：“你在生什么气？”
穆温然看向路迦，随即低头似是有点无奈：“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不爽穆温丞刻意接近路迦。
路迦自然不信。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路迦迟疑道：“你不喜欢你弟？”
穆温然摇头。
路迦继续问：“你讨厌他吗？”
穆温然摇头。
“他回来你不开心？”
穆温然说：“没有，你想多了。”
路迦坐到穆温然旁边，叹了口气：“不要装了，我知道你不开心。”
穆温然转头看他。
路迦又有点不确定：“是、是吧？哎我都懂，你是不是嫉妒他？你妈妈当初带他走……可是、可是，”路迦竭尽全力安慰，“你有我啊！你有我还不够吗！”说完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好像是有点不够……那个、你就凑活凑活吧？”
穆温然靠上路迦的肩膀，路迦以为他在难过，撇撇嘴也不开心起来。但很快他就发现穆温然这个王八蛋其实在笑，笑得肩膀都在抖。
路迦推开穆温然：“你在干嘛？”
穆温然咳了一声，忍着笑：“抱歉。”
路迦：“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你在用笑容掩藏伤痛，你其实很悲伤。”
穆温然连忙迎合他：“嗯。”
“……你烦死了，别笑了，背过去，别让我看见你笑！”路迦推穆温然，穆温然顺从转过身，“不是因为这个事，那是因为什么？”路迦十分大胆，踢了踢穆温然的小腿。
穆温然的笑容停在脸上，眼里的墨色浓郁：“可以说吗？”
他看到路迦晶亮的眼，半露在外的齿，看到他眼里的忧虑担心又看到他两齿之间殷红的舌，又听到他笨拙的安慰，还听到自己心中满足的喟叹——这些关怀全部属于他。
穆温然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路迦，路迦是他枯燥生命里的唯一一点光。
“不可以说吗？”路迦反问道。
穆温然摇摇头，轻笑一声：“不可以说。”
他想把他藏起来，又想温柔对待他。
路迦“哈”了一声：“王八蛋。”
之后楚悦和穆章成又见了几次，两个人没什么话说，一谈到孩子就吵嘴，索性避开对方。
又过了几天，楚悦和穆温丞才收拾行李准备回国外。
去送机那天天气很好，眼看就要到验票口，穆温丞开玩笑道：“我们就要走了，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穆温然：“少玩游戏，坏脑子。”
穆温丞算是服了：“你够了啊，我不就和路迦说两句话，打两把游戏吗？你不会玩还不允许我俩玩了？你要是真不想我俩玩你当面说啊，你还跟路迦说‘没事你玩’，你他妈这个人就很虚伪。”
穆温然勾勾嘴角：“滚吧。”
穆温丞：“……”
高二分文理，路迦和白奕一个班，以前还没怎么觉得，现在路迦是真发现白奕成熟不少，也不搞对象也没以前话唠。对待陌生人态度冷冰冰的，对待熟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嘴损。
开学两个月，冯雨岑和对象闹分手，和朋友去喝酒喝多了，电话不知怎么打到白奕这里，白奕这个人很损啊，自己有事没法去，就把事情推给路迦。
路迦懵：“不是应该找她对象吗？”
白奕耸肩：“分手了呗，不然就是在分手的路上，这时候你去助个阵，让人家对象吃个醋，然后……”
路迦：“我就挨打了？”
白奕一拍手：“聪明！”
路迦：“……不，我拒绝。”
冯雨岑喝懵了，在街边数蚂蚁，她朋友只认识白奕和路迦两个同校的，别人的电话也不敢随便打，她一个人又架不动冯雨岑。
路迦去了，全程指挥，不碰两个女生一丝一毫，朋友气喘吁吁：“叫你来有什么用啊？啊？”
路迦：“我、我也不知道啊。”
女生气笑了。
路迦挠挠头：“那她也不让我扶，我也没办法……”
正说着有人从最近的饭店走出来，看到路迦一笑：“我就听是你声儿。”
第二十五章
路迦转头看到穆显，愣一下叫了声“叔叔”。
穆显往饭店里面一挥手：“你哥哥在里面呢，用不用我叫他出来？你这……”他往路迦身后看，“是不是不太方便？”
路迦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同学、我同学。”
穆显笑着点点头，一副我都懂的模样：“你也十七了，大男孩了。”
路迦无语。
今天穆老爷子寿辰，一大家子人来饭店吃饭，穆显出来抽根烟，和路迦聊两句便回去了。
路迦在饭店门口张望一会儿，那女生实在搀不动冯雨岑，三个人就坐在最近的烧烤摊上。
女生说：“现在怎么办啊，等她酒醒？我六点就得回家，这都五点了。”
路迦嘬着果汁：“没事，我等得起。”
一直等到五点半，女生先走了，冯雨岑稍微清醒一点，要了杯葡萄汁抱着喝，边喝边吐槽男友。
她吐槽到一半，路迦的脑袋就开始往饭店那边歪。
冯雨岑推推他，大着舌头：“你倒是听我说话啊。”
“嘘、嘘，别吵。”路迦专注地看，眉头都不由自主皱起来。
冯雨岑挡住他：“你看对象呢？”
“哎你别挡我，我对象……呸！我哥在那边呢！”
“啊？你哥？谁啊？穆温然啊？”冯雨岑也迷迷糊糊转头看，“那不就是你对象吗？”
“你说啥……”路迦无力吐槽。
冯雨岑支着脑袋：“你不去打个招呼？”
路迦已经在椅子上挪挪挪了，时不时就坐起来一点，挺直腰板探头瞅，无意识地努了下嘴：“我都不认识……”
冯雨岑嘿嘿傻笑：“别怕，走，娘带你去见他家长！”
路迦泄气，觉得穆温然不可能看到自己，瘫下来扒着桌沿装死。
冯雨岑看他那可怜巴巴地样儿评价道：“你好惨哦。”
她刚说完没多久，穆温然就往这边走。冯雨岑眼睁睁看着穆温然绕过自己走到路迦旁边。
路迦极其自然地拉住穆温然的手指，仰头跟他说话：“你是不是早就看到我了？”
“这么晚了不回去？”穆温然抬手揉了揉路迦的头发，拽过凳子坐在路迦对面。
“冯雨岑喝多了，刚刚还有个女生在，现在已经走了。”路迦低着头拽着穆温然的手指扒拉，“咱俩把她送回去吧。”
“嗯。”穆温然应了一声。
穆显回桌就和他说自己看到路迦了，他出饭店也特意留意了四周，一眼便看见，和家里人打了个招呼就往这边走。
穆温然很久没见到冯雨岑，曾经的假小子养了长头发，长成清秀的姑娘，他的第一念头是路迦喜欢这样的女孩吗？
坐了一会儿，穆温然抬手拨了拨路迦分在两侧的刘海：“走吧？把她送回去，我带你去吃饭。”
“好。”路迦点点头，站起来想扶冯雨岑，冯雨岑摆摆手，“我没事，不用扶我。”
路迦又点点头，乖乖站着，看穆温然也站起来就抬起头冲他笑。
穆温然：“笑什么？”
路迦又吐舌头朝他扮鬼脸，穆温然忍俊不禁，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摇晃。
冯雨岑已经酒醒的差不多，干咳两声：“注意一下啊，这还有个大活人。”
路迦转头看她：“那你赶紧起来啊，把你送到地儿，我俩吃饭去了。”
冯雨岑：“……要不是穆温然在这儿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穆温然拎着路迦的领子把他拎到身后，含笑道：“小孩不懂事，多担待。”
冯雨岑没想到穆温然会开玩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呆呆“啊”一声。
路迦拽着穆温然的胳膊探头道：“你看看你。”
穆温然拍他一下，路迦缩缩脑袋：“你向着谁的？”
“应该不是你。”
“哦。”路迦一松手，穆温然拉着他，让他继续抓着自己，他也不抓了，推了推穆温然，“咱俩的情义就到这儿了，你不要说话。”
冯雨岑翻了个白眼看不下去，站起来就往车站走，打车都不用了。
最后两人还是把她送到家门口，路迦扒着车窗叮嘱：“到家多喝水啊，你明天醒了一定头疼，哎这可怎么办呢？”
冯雨岑早就熟悉路迦的套路，不打算接他的话。
路迦自己接下去：“头疼也没办法，疼着吧。”
冯雨岑：“……你快麻利给我走。”
路迦笑嘻嘻转上车窗叫司机开车。
穆温然：“你怎么这么贫？”
路迦指着自己摇头：“我没啊，我这不是看到你比较兴奋吗……哥哥哎！咱俩两周不见了，你也不想我的。”
穆温然笑：“你说什么？”
“我说……”路迦第一遍说还没觉得啥，第二遍就不好意思了，捂着脸往穆温然大腿上埋，“我什么也没说。”
穆温然却不饶他，低头往他耳边道：“嗯，哥哥想你的。”
路迦直接倒在穆温然腿上笑，笑够了爬起来问：“咱们去吃饭？你刚吃完还吃啊？”
穆温然帮他理头发：“看着你吃。”
“别别，您别，您看着我吃，我会害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