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在谴责他应该相信贺骁,眼前却是一道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头不断传出‘你不能满足他…你不能给他生孩子…你是男人…’的嘲笑声,他不敢再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信心十足的闭着眼睛踩下去,他在怀疑自己,他怕摔得粉身碎骨,他也在怀疑贺骁,他怕贺骁真把他当成一个累赘。
该面对的终归是要面对的,藏在沙发缝里的珍珠耳坠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叶真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放轻松,慢慢走过去翻看沙发,底下没有,垫子下也没有,他面色稍霁,只要找不到珍珠耳环,他心中的天平就能往贺骁身上多倾一些。
然而现实就仿佛一条长满了倒刺的蛇,沙发缝里摸出那颗流光溢彩的珍珠时,蛇口大张,利齿咬在心尖上,咬得鲜血淋漓,痛彻心扉。这下由不得他不信,那颗圆润的珠子似烙铁一般烫手,叶真骇得失手将它掉在地上,珠子滚到脚边,他急忙起身远离客厅,觉得那一方天地很脏很可怕。
抱膝坐在楼梯口,忽而目及墙上的红叶相框,引得神思大恸,再也忍不住,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搬了椅子踩上去把相框摘下来,抽咽得语不成调:“你不想要,不…不给你了…”
屋外疾风骤雨,北方来的寒潮把气温催化得骤降到零度,雨滴夹杂着雪点拍在脸颊上生疼,叶真抱着相框,撑着一把被狂风吹得飘摇不堪的雨伞,裤腿很快就被打湿了,雨水渗进鞋子里,冻得脚趾发麻,他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漫无目的,只心头憋着一股倔气,打定主意贺骁家不能住了。
这小祖宗精神恍惚的在雨里漫步,可苦了方威,憋着一泡尿没处撒,又不敢离他太远,好不容易叶真走到热闹的商圈,在红绿灯处略停了停脚,他赶忙跑进就近的一家快餐店里借地小解,出来时叶真就站在门口等他。
方威被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牢牢盯着,浑身发怵,想装作不认识他,却被拽住手臂。
“你别跟着我了,”叶真脸上雨水混着眼泪,额发潮湿,扯了扯苍白的嘴唇露出一个苦涩得近乎哀求的笑:“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都喜欢看着我。”
糙老爷们方威觉得这小祖宗有点不正常,具体怎么不正常呢他又说不上来,他是保镖不是情感顾问,只负责客人的生命安全,其他可就管不着了,既然叶真不想看见他,他只能离得更远一点。
本来仗着有叶真手机里的定位器,远一点也不妨碍,哪知道一直移动的定位器绿点突然停住不动了,方威放大地图,显示是在叶真母亲的江边别墅群里,但并没有进家门,他本能的警觉起来,一边往小区里跑一边观察绿点,到了那处果然只有手机掉在地上。
退开两步,他神情严肃起来,跪伏在泥泞的小草地上,仔细观察凌乱的一大块脚印圈子,用手指丈量了几个脚印长度,宽度。
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么的,果然出事了。
第57章 弥彰
陆元克的病到底没能瞒得住。
丁彤连日纠结于离婚协议与股权转让书之间,每每去病房总能看见叶明柔坐在床边,陆元克病得没了力气,却把头发梳得整齐,变着法子的逗她讲话,叶明柔常穿一件紫色的毛衣外套,爱搭不理的,给他削个苹果他也高兴许久,丁彤有时站在病房门口看得入了迷,反应过来已是眼眶蓄泪,也想过不如签了离婚协议罢。
作为妻子,一日主治医生悄悄叫了她去,十分委婉的告诉她应当劝说病人及时接受化疗,不可颓废,丁彤一时愣住,看了病理单子后惊得说不出话来,陆元克多年殚精竭虑,也时常身体不好,又逢近日气候骤冷,因此他感冒发烧并不当回事。
她悲痛中忽然明白过来,怪不得陆元克才四十几岁的人却要起草股权转让书,又急着要与她离婚,这病来势汹汹,遗产第一顺序继承人便是配偶,想到这里,不禁恨意又起,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肯治疗,又为什么轻而易举就答应把股权全给自己,难道真的就只要离婚协议这么简单?
她自己没了主意,告诉女儿商量,陆娜却哪里会处理这种事,只知道哭爸爸偏心,另转头向丁存求助,正中他下怀。
……
受了潮的屋顶从墙边渗出了一大块圆形灰色水印,仰面躺在一张简陋的手术台上,看着长管日光灯周围点点黑褐色的霉斑和干枯的飞虫尸体,叶真闭起眼睛,头痛欲裂。
“同性恋是错误的,说你错了。”手持电极的杨犬句医生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没错。”顿了顿,喘过一口气来,嗓音平静的重复:“我没错。”
闻言杨犬句医生简直有些恼羞成怒了,从昨天晚上送来已经做了两次电击治疗了,还不松口,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战他的权威,示意大家把他手脚按紧,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拿布捂了叶真的嘴,调大了电流,电极触碰到太阳穴的一瞬间,杨犬句厉声又问:“知道错了吗?”
叶真脑中如万针刺入,眼睛瞪大的瞬间,视线里雪花点点白成一条直线,不消片刻,剧烈的疼痛致使他四肢僵直晕了过去。
傍晚,同卧室的男孩肖飞吃了饭回来,开门声惊醒了叶真,昏迷的滋味并不好受,勉力撑起酸痛的身体,来不及擦一擦满头的虚汗就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然而两天没进食的胃压根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干呕恨不得把嗓子眼呕翻。
肖飞偷偷看了眼墙角的摄像头,装作洗手的样子走进卫生间,开了水龙头埋头低语:“老子真他妈的佩服你…不过,你也太笨了,你就不会先骗骗他吗?承认错误总比被电要好啊。”
叶真瘫坐在地上虚弱得讲不出话来,只是对他笑笑,谢他好意。半晌漱了口挣扎着躺回到床上才道:“你不懂,不承认并不是我笨。”
“切,”肖飞不屑,又忍不住好奇的从上铺探出脑袋:“就你他妈的有骨气?玩过三国游戏吗?缓兵之计你都不知道啊,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呢?”
叶真缓缓道:“不为什么啊,我没错当然不能承认。”
肖飞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呢,亏得还把他当成个英雄,当即抄起乡音骂了句:“鹅百五!”
叶真倒也不恼,胃里翻天的绞痛让他不自觉蜷缩起来,脑袋更像箍了紧箍咒一样发紧发麻,此时真恨不得学孙大圣躺到地上打两个滚才舒服,只可惜悟空尚能求师傅怜爱,他痛到痉挛的瞬间也得咬着牙关防止自己脱口而出的求饶。
“我在等一个人。”叶真喁喁低语,也不知说给上铺的少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要是我承认了,他会不高兴的…”
昏迷的时候被喂了‘特效’药,药效上来了,四肢无力,反应迟钝,闭起眼睛想睡一会儿,脑子里全是贺骁和叶明柔的脸,不多时昏昏沉沉,眼角滑下一滴泪,快速没入鬓发中。
待得夜深人静,上铺的肖飞已经睡得呼噜震天了,叶真睁开了眼下了床。
叶明柔白天打儿子电话没人接,以为他在忙,晚上打就关机了,她是丢过孩子的人,顿时紧张起来,叫陆元克打去公司前台问叶真有没有上班,前台说没有,恰逢贺骁打来越洋电话,也问叶真有没有联系过她,她彻底慌了,倒是陆元克看她急哭了,还要强撑着病体安慰,又打电话给警局的老朋友请他帮忙找人。
“不会是别人,一定又是丁彤,你把她电话给我,我去找她,”叶明柔说了两句话,狠狠瞪起泪眼:“她要是敢伤害真真,我就…我就跟她拼命!”
陆元克忙拉住她的手:“小柔你别急。”
“怎么不急?”叶明柔愤怒的甩开他的手,又是哭又是喘:“我知道的,你也不喜欢他,我给你生的孩子…你不喜欢就算了,这次你们又盘算着把他送到哪去?”
陆元克一语未发只抱住她,诚然,他确实不喜欢叶真,他这一生从家破人亡后,唯一从仇恨的夹缝中遗留下来的爱意只够给叶明柔了。
他的对手是丁家,祖上的世交好友,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从小喊的丁叔叔会捏造经济罪诬告父亲,陆氏企业一夕间股票暴跌,面临破产,丁叔叔慷慨解囊收购陆氏的嘴脸,他一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要变成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才能报得了仇,心狠手辣的人不能有牵挂。
培养叶真,更像是培养一个能接替自己保护叶明柔的人,所以叶真是不是同性恋他并不在意,相反的,鸿雁科技贺总的存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壮大,能让他走得更安心一些。
现在,在他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的时候,有人想伤害他的接班人,还让叶明柔误会他,一面温柔的抚慰着怀里的女人,眼中却怒意翻涌。
丁彤接到陆元克的电话时正和女儿赶去L市看叶真,据说昨晚叶真想偷跑,抓回去‘教育’得太厉害了,现在要家长去看望一下病情。
丁彤吓得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她也是刚刚才知道陆娜和丁存串通一气,把人绑了,送去一个出了名的杨主任那里治‘病’,主治网瘾少年,还能治其他譬如:同性恋,不婚族,只要是不符合家长要求的都能治,说得神乎其技,她查了查那医生,业界称雷电法王,是电死过人的。
陆元克并没有等到她的答案,也不浪费时间,冷哼了一声就挂了。
不过一个小时已有人抓了丁存来,车子就在医院楼下,看着已是糟了一顿毒打,陆元克上车拎着他头发扯到面前,皮笑肉不笑:“上次你给娜娜出主意我已经放过你,你还昏了头只当我不知道?挑唆我女儿害我儿子,谁给你的胆子?人呢!?”
丁存掉了一颗门牙,嘴里都是血,吓得半死,哪还敢不说。
陆元克听完把他另一颗门牙也打掉了,又狠狠踹了他一脚,让司机前面带路,他上了后面一辆车,安慰叶明柔。
几乎同时,贺骁一下飞机就看到方威发来的‘杨犬句网戒中心’的地址,直奔那儿去了。
第58章 悲欢离合
不同于丁彤的惶惶不安,陆娜异常沉默,出发时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化妆,少了眼影眼线的粉饰,眉目清淡,看起来与叶真像了七八分。
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自小成长环境不同,性格也相差甚远,唯独从陆元克身上遗传下来两样东西还可勉强牵连上血缘,一是明眸杏眼,二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倔强性格。
丁彤看见躺在电疗室手术台上已经昏厥过去的叶真,他的衣服显然刚刚换过,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脚腕上却还能看见绳子绑缚的勒痕,面无血色,苍白的嘴角还泛着青紫,丁彤当即吓得手脚发软,不敢过去细看,正此时有个护士进来给他挂葡萄糖水,像是司空见惯的一样消毒扎针。
“家属?”她低着头解开止血带,不等回答又熟练无比的说道:“想好了要不要继续,总之签了免责协议的,你们自己要考虑清楚。”
丁彤年轻时虽有绑架他的胆却从来没想过真让他有生命危险,一则人命关天,二则陆元克到底是他生父,她不敢下手。如今弄到这半死不活的地步哪还顾得上仇怨,陆元克已经在找他了,她得赶紧送叶真转院。
陆娜站在门口眼睛发直,怔怔的看着丁彤来回踱步的焦急身影,良久忽然噗哧一下笑了,笑得痛快又凄凉,开口道:“二哥说他要是傻了爸爸就不会把公司交给他,他要是…死了就更好了,爸爸就只能把东西都留给我。妈,你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快死了?”
丁彤被她这话吓得心惊肉跳,这种行为和谋杀有什么区别?她扬起手掌想把她打醒,却在落下时惊觉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教育她了,陆元克曾讽刺是她带坏了女儿,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了。
常言道种恶因得恶果,她做过的下药绑架之事,如今女儿也一板一眼学了去,恶毒之处比她当年更甚,不觉手脚发凉似坠入寒冰地狱,悲声哀求:“娜娜,收手吧。”
陆娜看着她手掌缓缓放下,眼神越发冰冷,毫无悔意。
她已被嫉妒蒙蔽了心智,不仅不为所动,眼睛还瞥到桌上的脉冲仪,趁着护士出去的空档把房门关了,走过去拿起两极导线。
“你要干什么?”丁彤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陆娜手抖个不停:“妈,我已经回不了头了,爸爸就快来了…不如现在我把他弄死,一了百了,你别怕,我自己去坐牢。”说着眼一闭就把金属柱头往叶真脑袋上碰。
丁彤尖叫一声。
陆娜闭着眼不敢看,却感觉手下的叶真没反应,缓缓睁开眼又大着胆子碰了几下叶真的太阳穴,还是没反应,这才发觉电开关没开,她手脚慌乱,好不容易摸索到开关,把电流调到最大。
叶真却被她刚刚粗鲁的动作弄得有几分要醒的迹象。
陆娜低头看到他眼睫颤颤,裹在眼皮里的眼珠子微微滚动,那张干燥起皮的嘴唇张了张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这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抖得几乎难以控制。
丁彤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一边惊叫一边连滚带爬的过去拽她胳膊。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她咽了口口水,秀挺的鼻梁上布满了汗珠,丁彤的阻挠晃得她难以下手,她心一横大力甩开母亲,金属柱头对准了叶真的太阳穴,在她高度紧张准备下手的瞬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大力踹开,几乎是破坏性的,半旧的蓝漆木门撞到墙上,撞得木屑飞扬,反弹了一下。
陆娜吓得两手一合,电极正巧戳到了自己的手指上,顿时浑身发麻两眼翻白,瘫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娜娜!”丁彤惊声尖叫,骇得嗓子都破音了。
进来的却不是陆元克,而是个面容刚毅,有棱有角的男人,后面跟着乌泱泱一群人,方威堵在门口,上来一个保安他就踹倒一个。
贺骁一眼瞄到手术台上的叶真,只觉脑中炸了个响雷,冲过去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模样顿了一秒,俯身轻轻拍他的脸颊,浓眉锁得死紧,压抑着嗓音唤他:“真真——真真——”
“不…唔…别打了,痛…”叶真痛苦的扭动脑袋,手脚挣扎,口齿不清:”我…没错…我没错。”
杨犬句医生在操场操练众盟友,护士火急火燎的跑来告诉他有闹事的家长,他匆忙赶到,从躺倒在电疗室门口的安保身体上跨过去,指着方威,气势十足:“你是谁啊!怎么能打人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方威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轻而易举抓住他的手指反向一掰:“老子管你是什么阿猫阿狗,你再指着我试试,看我不把你手指撅折了。”
“让他们进来。”贺骁把手术台推到角落里,起身看着门口,面沉如水。
杨犬句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衣着考究,正脱了外套大衣扔在一边的椅子上,里面的一身墨蓝色西装剪裁得体,显得身姿挺拔,只当是个有头有脸的文化人,赶忙整了整自己的白色大褂,撞开方威走进去。
“你好。”杨犬句龇着暴牙,笑得阴阳怪气:“你是…啊——!住手!”
只见贺骁冷笑了一声,抄起脉冲仪砸得稀烂。
杨犬句顿时变了脸色,怒目圆瞪,指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他解了西装扣子,眼中狠戾暴涨,利落的转身一个后踢,皮鞋在视野里越放越大,最终正中他鼻梁,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杨犬句捂着鼻子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呵斥门口的安保傻站着干嘛?
方威惊叹原来雇主自己也是个练家子,这后踢真够漂亮的,杨犬句见势不妙想跑,他脚一抬蹬在门框上,拦住,还无辜的冲惊慌失措的杨犬句笑笑,杨犬句想跑不能跑,嘴里都是甜腥味儿的血,他上午还叫人打叶真,哪想到这会儿就轮到自己了,贺骁上前两步抓住他的后衣领拽回来,一个过肩摔摔得他眼冒金星。
“都说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就你也配当医生?”贺骁按住他的脖子拳拳狠击他脸颊,下手又快又重,咬牙切齿道:“我特么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轮得到你来折磨他?”
杨犬句就摔在丁彤的面前,口鼻血肉模糊,哀哀叫唤,贺骁的话既是说给杨犬句听也是说给她听,只抬眼瞪了她一下,把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吓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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