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再看看妈妈呀,真想再看看爸爸呀,虽然平时他们老揍他,动不动就骂他,生气时就提他不学习的事用过激的语言刺激他,可是,他们也全心地关怀着他,呵护着他,比全世界所有人都对他好。
  程知著用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于是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哭了半天,自己鄙视了自己一下,对自己说哪有小小子动不动就哭的,然后趁街上四处没人,绕到自己家柴禾垛后面,爬上去,在柔软的麦秸上趴着,居高临下隔着墙头看着自己家的院子,想想再也回不去了,又“呜呜”哭了出来。
  正哭着,看见张慨言骑着车回来了,程知著死死瞪着他,看见他骑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朝里张望,一会儿进了他们家,放下书包,走出来,朝程知著家鬼鬼祟祟看了半天,终于一转身,回家了。
  程知著咬着牙,恨不得冲下去站在他对面儿,把他也传染上,让他也变成不能回家的人,可是越看越讨厌,讨厌得连传染他都不愿意,只死死地抓着手边的麦秸,一把一把扭得皱拉巴叽……
  
  天越来越黑,地里干活的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三三两两骑着车,一起说笑着,有的女的还和自己的男的争吵着什么,程知著越看越伤心,所有人都能和别人一起,只有他……
  眼睛肿了头都疼了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地时候,终于看见爷爷奶奶妈妈从地里回来了,开了门,看见了院里的自行车,还说了句:“豆豆又出去野去了。”然后妈妈奶奶开始准备做饭,一会儿妈妈出来了,就在他下面的麦垛上抽了几把,抱回了院子里,过了一会,烟囱里冒出了烟。
  豆豆趴了许久,家里都没人找他,只做好饭之后奶奶站在院子里朝着张慨言家喊了一声:“豆豆回家吃饭了。”没听到他回答,就直接回房间了。
  豆豆趴了半天,睡了一觉醒了,家里已经关了电视关了灯,开始睡了,依然没人找他,恐怕,又以为他睡到别人家去了……
  
  程知著躺在草垛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觉得,连星星都是一颗一颗挨得很近的,只有他,连去的地方都没有。
  伤感了半天,觉得不能这样,在这里呆着不是办法,该见的都已经见了,虽然爸爸没见到,可也没有办法,等不了了,得走了,走得越远越好。于是拿上自己的粮食和水,从麦垛上爬下来,朝着村外走。
  四周连点虫子叫都少,走到白蛋儿家的桃园儿,桃花儿已经全都开了,虽然天黑看不见,但也能想象出来白天的时候会有多漂亮,接着走,过了自己家比较近的一块地,走过去看看,刚浇完,入口已经堵上了水渠里还有半渠没流进田里的水,程知著蹲下,洗了把脸,觉得水冰凉,初春的风吹着,到了夜间也觉得冷嗖嗖得。
  接着走,走了很久很久,远远看见了黑漆漆乌压压一大片的遗地,偶尔一两声奇怪的叫声。从来没有一个人半夜在这里走过,程知著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风吹得更厉害了,他裹了裹衣服,后悔自己怎么没多穿两件,如果知道这么冷就应该把棉衣带出来。
  算了,还是回去吧,还是麦垛上暖和,而且家里也没野外风这么大。
  于是又转回头,飞速地往回走,比来时快了许多,满世界只能听见自己的鞋踩在地上的声音,“踢踏踢踏”,在空寂的世界里显得真清晰。
  
  爬回麦垛上,哭了一会儿,困了,弄了些柔软的麦秸搭在身上,把自己埋在里头,睡了。
  第二天醒来,一切如常,别人都在正常的生活,只有他。
  今天家里没事儿,大家都没去地里,爷爷在扫院子,妈妈在做饭,奶奶不知道在干嘛……
  那个人又去上学了……
  街上一群小孩儿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程知著趴着看了半天,翻身躺好了,看了会儿天,摸了摸自己身边带出来的包,拿出来,忽然觉得无比亲切,从来没这么想看书过。
  包里放着一本《七侠五义》,一千多页……
  饼还够,水得省着喝,早知道就多带点儿……
  
  放学,那个人回来了,进了他们家,叫:“婶儿,婶儿。”
  妈妈出来,问:“啊,张慨言呀,豆豆呢?”
  那个人说:“他……没在家呀?昨天下午他就没请假,今天也没去上课,班主任让我问问他怎么了……”
  “啊?他昨天不是在你们家呀?那去哪儿了?”
  那个家伙装模作样地急了:“没有,从……那天他跟我打完架就……没和我说过话。”
  “没事儿,他能去哪儿呀,肯定不是去他姥姥家就是去他姨家姑姑家的了。还敢逃课了,等回来我再收拾他。”
  “婶儿你还是去找找吧,他忽然就跑了,谁也没跟说。”
  “是……吗?那我现在就去。”
  “那,那我也去同学家找吧。”
  于是一阵鸡飞狗跳,全家出动,都去找他了,傍晚全回来了,谁也没找着,舅舅、姑父都跟来了,站了一院子。
  奶奶急得直骂:“一晚上没回来,谁也不当回事儿,以后就不能由着他四处跑,赶紧都四处找找去。”
  于是所有人又都出去了,往四面八方分散着找。
  奶奶边骂边蹬梯子上房,站在房顶上大声地喊:“豆、豆,你上哪儿去啦~~?快回来吧!家里大人都找你呢!!豆豆……”
  
  豆豆从自己的“窝”里钻出来,趴在垛上远远看着奶奶朝西边喊了朝北边喊,朝北边喊了朝东边喊,朝东边喊完,转到了南边……
  “豆——豆,你上哪儿去……,豆豆!你个死兔崽子!你趴在柴禾垛上干嘛呢?不去上课你让家里人着急!你别跑,给我站住!别让我追上你,追上你我揍死你!老头子,截住他,往南跑了,往南跑了……”
  “啊啊~~~,爷爷你别过来!!奶奶你别过来!!!你们要是过来我就跳到大坑里去!别过来!!啊啊!!舅舅放开我,放开我~~~”
  “哎呀你个死孩子,让大人跟着你着急你还敢尥蹶子……”
  “放开我……”

第 8 章 谁都很委屈

  “说!为什么不去上课?我看你是越来越少调失教了!还敢装离家出走!谁怎么你了?啊?!缺你吃了少你穿了?!”
  “先甭打,先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吧。豆豆你个死孩子,我要不发现你就准备让爷爷奶奶跟着你着急呀?啊?奶奶这么大岁数了,为了追你差点儿从梯子上摔下来,你跑什么呀跑?啊?”
  “说话!!”(= =,粗暴的妈妈……)
  “说呀,到底怎么了?好孙子,你跟你亲妈亲奶奶还不说话呀?你想让奶奶急死呀?”
  “快说!再不说永远也不用去上学了,今天我就打死你!气死我了你个兔崽子,越不管你你越猖狂了,反了你了!”
  “行了行了,你吓着孩子,一会儿再打!(汗,奶奶真有……腹黑滴潜质呀)豆豆,你跟奶奶说,到底为什么?”
  程豆豆看看从小疼自己的奶奶,那么关心那么着急地看着自己,“啪嗒”,眼泪又掉下来了。
  “奶奶……,我……得病了,啊……啊……”
  “得病?得什么病了?得病不拿药去跑什么呀?”
  “是……咯……是看不好的病,还……咯……还传染,永远也好不了,啊……啊……”
  “放屁,这是什么病呀?你怎么知道得了呀?天天吃得比猪都多。”
  “是……,是……艾……滋、病……”
  “矮子病?放屁,哪有这种病呀?你这个儿能算矮呀?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不是都这么高吗?谁说你矮了?”
  “奶奶!不是矮子,是艾滋病,呜呜……”
  妈妈愣了一下,一巴掌扇他头上。“小兔崽子天天不琢磨正事儿!你知道那是什么病就瞎说!打死你!”
  “我就知道!”
  “嗬!反了你了!还敢瞪眼!跪好!”
  “我就是知道!”
  “你说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那天早上,我一醒,那个……,那个王八蛋……”
  “嘴里干净点!骂谁呀你?!”
  “他就是王八蛋!那个王八蛋,他……他晚上见我洗澡也不滚出去,非要和我一起睡,早上我一醒,他……他就在我被子里了,呜呜,还……,呜呜,还没穿衣服……,呜呜……,昨天我一看,我身上就有小红点儿了……,我要是真得了,我就杀了他!我剁烂了他!!”
  
  妈妈和奶奶对视了一眼,全傻了,妈妈扔了笤帚疙瘩,奶奶坐在床上,俩人再对视一眼,奶奶声音低下来了:“那你,你第二天疼了吗?”
  程豆豆傻了,没听懂。
  “现在胳膊还有点儿疼。”
  “放屁,谁问你胳膊呢?屁股疼了吗?”奶奶继续用一种神秘却欲言又止、想明说又不好意思明说、不想明说又竭力暗示的眼神看着豆豆,继续小小声儿地问。
  豆豆恍惚有点儿明白了,但又似乎不太明白,狐疑地看着奶奶,摇摇头:“没有,但是……”
  妈妈奶奶长出一口气,“那你哭个屁呀,不就是俩大小伙子一块儿光屁股呆了一晚上吗?以前你们不是也老是一起睡呀?又没碰你,自己吓唬自己干嘛你个死孩子!傻子!”
  豆豆心里这个气呀,明明是那个XX犯死流氓什么什么了自己,他连证据都有,奶奶为什么这样说!
  “就是他!就有!反正我得杀了他!我饶不了他!”
  “放屁,他那么大人了,要真碰了你你能不疼呀?当时就醒了,能让你第二天才知道?死孩子乱想,再说句傻话揍死你!老辈子有个戏班儿到咱们村儿唱戏,里头就有个唱小生的戏子,让人家给糟踏了呗,第二天哪还能上得了台呀,你这不是好好儿的吗?自己瞎胡想!”
  豆豆没听明白什么疼不疼的,但是他就是明明碰了,奶奶凭什么……
  “那……,”豆豆愤恨地别过头去,气自己家的大人为什么不替自己申冤还帮流氓:“那为什么我身上有红点儿了?”
  “什么红点儿呀?我看看。”
  “就这儿!”豆豆“唰”拉开自己的袖子,把胳膊伸到了奶奶眼前。
  “哪儿了?”
  “这不是!”
  “就这个呀?”
  “嗯!”
  “个傻孙子!这就是治不好的病啦?那奶奶死了八万回了。这红点谁没有呀?奶奶身上多得是!”
  “什……什么?”
  “你看看你看看,比你的大多了,就为个这个,你就瞎跑!你就离家!你就不上学堂!”
  “你别打我的脑袋!!”
  “我打的就是你的脑袋!傻成这样要脑袋有个屁用呀!”
  “洗脸刷牙吃饭去!再折腾看我不揍死你!”
  “我不吃!!!你们谁也别理我!!!”
  “哎呀还反了你了……”
  
  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程豆豆又恢复了天天上学的生活,只不过虽然有奶奶和妈妈以权威姿态施以的一再保证,以及某天奶奶一个人拉住张慨言神色那样地问“到底那天怎么了没有”并得到张慨言的回答“什么也没有”,程豆豆依然完全不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于是他不怎么跟同学说话了,也不出去玩儿,体育课更是躲着别人,没事儿就偷偷找自己身上的红点儿,一直盯着看,如此这般了得有一个星期,后来那红点就没了,倒是别的地儿又长了这样的红点儿……
  程同学开始酷爱学习,居然还经常去学校那间不大的小图书室,翻了一个遍没翻到,于是去报摊儿买旧报纸,去学校外边卖书的小书店转,总之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渠道地了解XX病知识,结果折腾了许多天,屁也没找到。
  后来过了那么几天之后,这病还不发作,红点儿也没了,自己也没死,自己想象中的小鸡鸡烂掉的现象也没发生,于是渐渐的,程知著同学也就开始相信了奶奶的话。
  当然,部分相信——他没得那种病。
  其他的,哼!他们不管怎么说,那也是铁证如山!那天早上那个王八蛋还对自己说了恶心的“我喜欢你”,这还有假吗?
  虽然他没脸把这些话告诉奶奶,但奶奶怎么可以帮那个人!哼!
  
  总之,从那之后,程知著是再也不理张慨言了,看到他就当这个人是空气,不存在一样,要是张慨言去他家借东西只他一个人在家,他就连动都不动,要是他不得已受老妈派遣去趟张慨言家只张慨言一个人在家的话,他扭头就出来,回家就踢门踢凳子地叫唤“没人!谁爱去谁去!”
  久而久之,张妈妈发现程豆豆和自己家儿子之间的别扭劲儿了,于是问程豆豆:“豆豆,你和张慨言打架了?”
  “……,大妈你别管。”
  “哟,小哥儿俩打架三两天不就过去了吗?从小儿你们俩不就一直打吗?哪次不是上午打了下午好?这回是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到大妈家来玩儿?我们家张慨言现在也是,动不动就在家犯驴脾气,只要一提豆豆,他准折腾,我说怎么了你们这是?”
  “哼!谁跟他一样呀!”
  “嘿!还生着气呐?你告诉大妈到底怎么了,大妈替你揍他给咱们豆豆解解气行不行?”
  “没……没事儿,大妈,反正我喜欢你就得了。”
  “嗨!你这孩子……”
  
  本来张慨言一开始也有些跟他赌气,心想那天打都让他打了,骂也给他骂了,就亲了他一下,都告诉他是因为喜欢他了,他凭什么那么不依不饶的?平常看着多好的人其实也这样儿,真没劲!
  可后来看到程知著居然失踪了,他开始心里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对不起他了,于是跑遍了全村找遍了所有同学家,一直到全村人都睡了才耷拉着脑袋回来了,靠在豆豆家墙上愣了半天神儿,一推门才发现,豆豆家也睡了。
  那一晚上他都没睡好,天一亮就起了床,跑到豆豆家敲门,爷爷奶奶起得早,给他开了门,奶奶一看那俩熊猫眼就知道了:一宿没睡。
  于是拉过他到墙根儿底下,很没必要地四下里看了看,问:“张慨言,那天晚上,你,那个,你和豆豆……,你怎么了豆豆没有吧?”
  “啊?”张慨言愣了一下,脸“腾”地红了:“没、没有,我,我……,反正什么也没有!”
  奶奶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嗔怪地骂:“俩猴儿崽子,多大人了,还折腾,有你们这么闹的吗?都十三四了,这要在老辈子都娶媳妇儿了,还光屁股一个被子里滚,有点儿大人样儿吗?下次再让我知道把你们吊到树上抽,看你们还玩儿不玩儿!”
  “奶奶我……”
  “行了,你什么你呀,以后记住啊。”
  “嗯。……,奶奶,我……,我昨天,没找着豆豆,他没去同学家……,你们……,你们找着他了没?”
  “在屋睡觉呢,个死兔崽子,没让他妈抽死他,瞎折腾。”
  “什、什么?奶奶……,干、干嘛打他呀?又不怪他。”
  “打得就是他,瞎编排自个儿,说自己得了矮子病,跑到遗地去了都,没急死我,他爷爷都上火了。这事儿你们俩谁也甭提了,甭往外说去,以后都老老实实得就得了,听见了没?再让我知道,下回连你一块儿揍!”
  “噢……”
  “行了,回家吃饭去吧,一会儿还得上学去呢。”
  “噢。”
  
  想了好长时间张慨言才明白过来奶奶说的“矮子病”可能是艾滋病,他也吓了一跳,不明白豆豆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去,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会有什么症状,但人人却谈之如洪水猛兽,豆豆一定是吓坏了。
  而且,就算再不明白具体情况,可有一点,大家提起这病的时候,总是跟那种事儿连在一起的,看起来,豆豆真的以为自己把他给怎么了。
  去上学的时候看见豆豆果然一会儿也到了,班主任上课前问他为什么没请假他说忽然肚子疼得受不了就回家了,忘了请了,这事儿就过去了。
  晚上放学,张慨言远远尾随着豆豆,到他跟所有同学都分开了之后就加劲儿骑了几下追上,说:“豆豆,对不起,你原谅我吧,以后……”
  豆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脚下一使劲儿,骑得飞快。张慨言拼命在后头追,豆豆拼命在前头骑,见实在摆脱不了张慨言,在时速3、40公里的时候忽然一刹车,张慨言“嗖”一下从他身边儿骑了过去,骑出去十几米才发现人没了,回头一看,豆豆倒在地上,正艰难地爬起来,扶起车,拍拍自己身上的土,一瘸一拐地推着车往前走,裤子左膝盖破了个大洞,好像还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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