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吐出这四个字,仿佛吐出的是我全部的生命。
他幽幽地开口:"可是,璃儿,我一直都不明白,你要皇权,你可以杀了我自己做皇帝的,凭了你的势力,没有人可以反对你,凭了你的聪明,你可以做个称职的皇帝。但是,你为什么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妃子,心甘情愿地留在后宫?"
为什么?为什么?我根本不想要知道为什么,我疯狂地叫:"我欠你的,我利用了你,我用我自己来偿还!"
他过来,轻轻地拥住我,双臂把我箍紧在他怀里。我仰头看着他平静地、没有表情的脸。他慢慢地低头,就在这艳阳之下,就当着那么多的宫人,他吻上了我的唇。不是往日的温柔,而是凶狠的撕咬着,血气弥散在口中,我只觉得甜,只觉得眩晕,我欠他的,这是我欠他的,我还......
他停下来,低低地说:"是的,你欠我的,你应该偿还!"然后又重重地吻下来,不管不顾,拼命索取。
身体已经虚软,我支持不住,完全地贴在了他身上。可他没有停止,我的眼前渐渐黑暗。不能,不能被他制住,蓄起内力,我一掌击在他胸前。
虽然我身体没什么力气,但功力还在,凌霄承受不住,踉跄两步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宫女太监大乱,四名黑衣人从树影间突兀地出现,跪在我面前。
我沉声道:"传令禁宫统领齐越,封锁禁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宫门。所有宫人不得随意擅离职守,把皇上送回景阳宫,宣太医疗伤。离妃行刺皇上,打入冷宫,但医药侍从不得稍减......"
凌霄"哈哈"大笑,笑得唇角不停渗血:"璃儿,要动手了么?我早就知道我动不了你,也没打算和你斗,你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你满意就好,你满意就好......"
听不得他的语气悲凉,看不得他的面容苍白,我手腕一抖,指上的戒指击中他的穴道,他无声地倒下,身体落在绿草之间,犹如睡去。
"琉璃!"江翼仿佛遇到了鬼,张开的口再也合不拢。
我冷冷地笑:"给你侍从不是可怜你,你不是悲天悯人吗?你若死了,我用他们殉葬,如果不想伤及无辜,你就慢慢熬着吧!"
28 自由自在
站在朝堂上,看着排列整齐的文武百官,其中也有不屑的眼神。但那算得什么?我自己写的一纸诏书,拿了凌霄的玉玺合上,昔日的颜妃便成了今日总揽大权、统领百官的丞相--简单得象个游戏。
也是,人生也不过是个游戏,无论是权势官位,还是所谓的真情......可是......可是想起凌霄哀伤的最后一瞥,我的心为什么会痛?不痛,我不痛......也不怕......
有人对圣旨提出质疑,很好解决,唇枪舌剑之后当廷杖毙,要口才我有,要狠心我更多的是。染血的朝堂鸦雀无声,寂静如死,连敢抬头看我的人都已经没有。
以离妃奉离国皇帝密令行刺为名,我下令攻离。我展颜堡出来的人自是对我惟命是从,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军饷粮草更是不需要多想,两国之间战火纷飞。
夜深人静,我把自己困在奏折中间,留在御书房。朱笔下的字迹渐渐模糊,然后一个声音叫:"娘娘!娘娘!"
张开眼睛,我竟是躺在凌昀的怀里。他嫩嫩的小脸上颇有些得意洋洋:"你安排下的人武功虽然不错,但是怎么挡得住我?娘娘,你怎么把父皇关起来了?"
"你恨我么?"抚上他的脸,我安心地靠着。
他甜甜地笑着:"为什么恨?娘娘不会伤害父皇,父皇也不会伤害娘娘,我早就知道的。我就是看那个新来的离妃不顺眼!娘娘,你身体弱,就不要这么累,小昀送你回寝宫去哦。"不由分说,他已把我抱了起来--这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我高了那么多,力气也大得很。
无力挣脱,我闭上了眼,谁愿意看就看吧,我也顾不得那么多。
打发了凌昀,我软软地倒在床上,空寂地寝宫里,数枝大烛也驱不散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下来,我用力喘息也是无法抗拒。拿起一直放在枕边的小狮子,我细细地摩挲,让那些许的温暖透过掌心流遍全身。
可那一点点的暖让我更冷,这几年,一直都是凌霄抱着我睡的,他轻轻地把我贴在他的胸口,用他的身体整个把我包容起来。贴在他的胸膛上,我听得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一声,有力而规律,那是让我最安心的声音。那时候,我觉得我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再也不会无依无靠。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灵儿!灵儿!"我大声地叫。
那伶俐的女孩跑了进来,看见我就愣在门口,平时的笑眉笑眼瞬间凝固成为恐惧,而且正不自觉地向后退却--也许我此刻的样子非常可怕。但是,我真的很冷。我叫她:"你过来,你抱抱我。"
灵儿吓得跪在地上:"娘娘,奴婢不敢!"
"过来!上床!"我想我是疯了,抓起她便扔到床上。她摔得一声呻吟,却不敢动,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我把自己藏进她怀里,全心去感受她身上的暖意。可是没有用,没有熟悉的坚实、没有熟悉的宽厚,连心跳的声音都不熟悉。我跳起来冲了出去。
"唉,你又何必自苦......"长长的一叹,赫然又是凌霄的声音,是那只鹦哥。心中耳边萦绕的尽是那一声声"你又何必自苦",樱花飞散的花瓣如万千缠绵的手,缠裹着我动弹不得。胸口一闷,血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娘娘!娘娘!"
是凌昀的声音,他小心地捧着我,衣袖已被血浸透。抬头,透过樱花树纷繁的树枝,看见的是一片墨蓝的天。他带着哭腔道:"娘娘,你怎么又吐血了?都一年多没有吐过了,我......我去叫御医......"
"陪我!"拉住他的袖子不许他去,我问:"你父皇的伤怎么样?"
"父皇没事了,他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他让我好好照顾你、保护你......"小小的人儿板起面孔,十分地严肃,下一刻却抱住我把脸贴在我脸上,"娘娘,小昀好喜欢你,你要养好身体,不要离开小昀,不要离开父皇,好不好?"
把他的头揽在胸前我轻轻地摩挲着,柔软的头发,粉嫩的面颊,最重要的是那温度,透过手心,连心都暖起来。我喃喃地重复着:"他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他让你好好照顾我,保护我......保护我么?你是个小孩子,怎么保护我?"
"我有武功啊!你教的,你不相信?"他跳起来,小嘴儿翘得高高的。
"我信!"我笑。高高天上的月,是圆圆的一盘,银色的光晕把他少年的面孔映得圣洁无比,象个天使。我说:"小昀,以后你每天跟着我吧。"
处理政事并不很难,凌昀学得也很用心,没过半个月,多数的奏折已经是他在批阅,我只在旁边陪着。偶然批得累了,他抬起小脸向着我一笑,那稚气的面容竟象极了凌霄......真像......
离国的战事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意外,离国的衰败和殇国的富强、此消彼长之下,离国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更何况离国朝中还有我的人暗中阻挠,六年的处心积虑完全没有白费,离国大军一溃千里。陆霖龟缩在丹阳城中与陆非原抵死缠绵,却也还有忠心将士为离国拼死反击,但大势已去。
离国注定要灭亡,在陆霖要得到我的那一刻开始。
"祸国殃民"四个字用在我身上真是合适得很,我怎会不记得,那离国曾是我的国,那震远公府曾是我的家,但那一切已经都没有意义了......
夜已深了,凌昀伴着我走在小路上,已经到了凌霄花凋落的季节,再看不见它们热热闹闹地开放在树上,也看不见它们纷扬如雨,只有空气中还弥散着余留下来的馨香。
宫门上"绯樱宫"三个字是凌霄亲笔写的,笔记飘逸轻灵,如他艳阳下颀长的身影。恍惚间里面又是一声轻叹:"唉,你又何必自苦?"还是那只鹦哥。
"娘娘?"凌昀拍拍的我肩膀,"我今天跟你睡。"
"为什么?"我笑了笑,"不可以,小孩子不能撒娇,回你自己宫里去。"
"不是撒娇,"凌昀委屈地眨眨眼睛,"我跟父皇说你白天精神不好,父皇说你怕冷,晚上一定是睡不着,要我以后每天晚上抱着你睡。"他用力抱过来,"可以抱着娘娘睡,多好啊!"
我闪身躲开,却走了神。我真的是每晚都睡不着,蜷缩得再紧,都有冷风吹得我寒彻骨髓,总是睁着眼睛到天明。可是他怎么知道?可是......可是我怎么会让小昀抱着我睡?我笑了笑:"小昀,娘娘不冷,每晚都睡得很好。你回去吧,把这鹦哥送给你好了。"
凌昀接过鹦哥,扁扁嘴,委屈道:"要我去送给父皇是不是?干嘛不自己去?我可不可以回来?"
"不可以!"我说了,然后走进宫门,把他关在外面。
灯下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看见我奔过来,一把将我拥紧怀中,紧紧地抱着,胡碴子蹭在我脸上:"璃儿,你还好?怎么瘦成这样?"
搂住他的脖子,我笑:"王俭哥哥,好久不见哪,方姐姐和小侄女儿怎样?"
王俭抱了我坐在床上,让我靠在他肩上,粗糙的大手抚过我的脸、我的头发,笑了:"很好,她们都好,听说我来这里,玉儿吵着要来看你。"
"是啊,小玉儿该是五岁了,一定象方姐姐一样地漂亮,是不是?"六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他成了家,有了孩子,而我,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王俭沉默了一下:"柳神医六天后就到京城,你现在觉得身体怎样?"
"很好,只是精神不济,需要休息。"我笑一笑,"有事情明天再说好吗?我今天很累了。"
"还有一件事情,你应该先做个准备。"王俭严肃起来,"如今江湖上自不必说,咱们展颜堡说一不二。但这朝廷之中,上有皇帝下有太子,璃儿你以皇妃身份而为丞相为朝摄政,已经是逾越。现在皇帝已经被你软禁三个月未曾上朝,朝中上下流言四起,再这样下去恐怕你就无法收场了。离国战事正紧之时,国人对这朝堂上的事可能稍有忽略,现在于将军得胜还朝,眼看就到了京城,大臣已经蠢蠢欲动。昨夜有人夜入景阳宫,齐越亲自出手都没能拦下,怕是凌霄要对付你了。璃儿,于将军入京依礼应当是皇帝亲自迎接入城的,那正是凌霄反败为胜的最好机会,你要早下决断,我只怕......你的性命会送在他手里。"
"依你们之见呢?"我向枕上躺下去,累啊,真的是很累。
"狠下心来杀了凌霄父子,你自己做皇帝,这是你惟一的机会。如果他们不死,那么,你惟一的下场就是......璃儿,你一向深谋远虑,这个结果你应该早就预料得到,我希望你能狠下心来,不要再......"
"不必说了,我明白。"扯过被子我紧紧裹上身子,为什么会这么冷?为什么呢?
寝宫又是空荡荡的,寂静无声,王俭长叹一声然后离开,只剩下我一个人。
真的要杀了他吗?真的要杀了他吗?不杀他,死的就会是我,我已经没有别的路来走,没有别的结局来收场。
悄无声息地隐在景阳宫的树下,三层的楼上,窗纸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
檐下的鹦哥一声长叹:"唉,你又何必自苦......"
29自由自在
楼上的窗子黑了,天渐渐地亮了,又是一夜无眠。
一片的凌霄花瓣落在我掌心,猩红的,如血,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我把它揉碎了,抛下,留下满手的鲜红......要杀死凌霄吗?我要考虑,是的......我要考虑......
辅仁殿上,陆非原安静地在我面前跪下:"堡主,非原幸不辱命,报答了堡主大恩。" 他仰头看着我,双目星光一样璀璨。
"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我扶他起来,他亲手杀了陆霖,然后开城投降,那是我的命令,但在离国人心中,他却是不折不扣的祸国妖人。
他微微地笑了,退了几步,偏头看着我,眼睛忽闪了一下,带着些孩子的天真:"堡主,知道为什么我会亲手杀了霖吗?"
我摇头,看着他,看着他的长发飞散在猎猎风里。他叫陆霖为"霖",很亲密的称呼。
"因为有了江翼的前车之鉴,我知道堡主恨他,如果落到堡主手里,不知道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所以,我杀了他。在他死前,我告诉他,见过了堡主复命我就下去陪他。"说着,笑着,他的身体慢慢委顿,落在辅仁殿平如镜面的地板上。
"陪他?为什么要去陪他?"我抓住他,大声叫人拿解毒药来。
他笑着,眉眼灵动:"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这六年的爱情,值得我付出一生。他不要我死,他说他在奈何桥上等我六十年,可他死了,我又怎么能独活?这六十年,让我一个人怎么过?堡主,你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么?"
他把手伸进怀中,拿出一块莹白的玉,轻轻地吻上去,低低地吟:"恨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堡主,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谢我?我茫然,他的气息却已经绝了,只有那幽幽地低吟还在我耳边:"生死相许......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只影为谁去......"原来,他谢我,是因为我给了他机会遇到了陆霖,遇到了他生死相许的爱情。可是......可是......真的值得么?真的有爱情么?真的有生死相许么?
死去了的陆非原,凝固了的微笑的脸美丽如花,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刻了"霖"字的玉佩,他说"生死相许"他说"他死了我又怎么能独活"......仰望苍天,是无边无际、无遮无挡的一片蔚蓝,蓝得那么寂寞,也蓝得那么无助。
"堡主!"齐越闯了进来,低声道:"江翼在冷宫去世了......"
哥哥死了?他终于还是死了?我一阵晕眩,倒了下去,齐越小心地托住我:"柳神医已经到了绯樱宫,堡主你......"
"带我去看江翼!"我闭上眼,不流泪,我决不流泪......
哥哥躺在床上,微微地闭着眼睛,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的里衣,那些我特别安排却让他厌恶至极的华丽宫装,他一件也不用再穿了。
我伸出手,握住他枯瘦冰冷的指尖,他已经不会厌恶地推开我,也再不会用轻蔑的眼光看我,更不会再背叛我。他曾经给过我的痛苦,我加倍偿还给了他,让他在这冷宫中,以妃子的身份憔悴、枯萎。他在苦熬了三个月后,他在得知他的妻子儿子死讯之后,绝望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我的哥哥,我曾经最爱的哥哥......
可是他曾经给过我的快乐呢?他曾经代替母亲拥抱着我,在寒冷的冬天给我温暖;他曾经代替父亲疼爱我,他把他的学识和武功毫无保留地教给我......这些,我都还没有报答,我的哥哥,我最爱的哥哥......
心,猛烈地痛起来,喉间一阵腥甜,鲜血开始不停地向外涌,我拼命着闭着口,想要止住,但......力不从心,齐越和宫人的叫声渐渐一片模糊......
醒来,眼前是柳神医慈祥的脸和王俭焦灼的目光。
柳神医握着我的腕脉,和蔼地一笑:"恕老朽直言,堡主一年多前,吐血之疾是否有加剧之势?"见我点头,他接着道,"六年前老朽就说过,堡主练功不当、经脉重伤,要痊愈是不可能的,如果再多耗费心力会随时有性命之虞。这些年堡主的所作所为,老朽也略有耳闻,那次的加剧就已经是衰竭之象了。"
"那他现在......"问出来的是王俭,脸色纸样的白。
"现在尚且无忧,因为堡主身边有一样奇物,"柳神医放开我的手腕,拿起我枕边的那一对小狮子,连盒子一起拿起来:"这对狮子是传说中的玄羽石所雕,盒子是白绒木,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能够滋养心脉,堡主至少十年之内没有性命之忧。虽然此物会使人精神不济,软弱无力,但给堡主此物的人实是希望堡主能够活得久一些,因为除了此物,任何药石对堡主的身体都无效。"
"给堡主此物的人实是希望堡主能够活得久一些"......凌霄希望我活得久一点,在六年前他就送给我了这对狮子,六年前他就知道我会有一天衰竭而死,他早就准备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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