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想让何跃把衣服给常文恩当面送过去,两个人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做朋友,都不要吵架,何跃答应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去,他一个暑假没练琴,导师差点把他骂死,时间表马上给他排到满,何跃好不容易挤出一天,给常文恩打了电话,常文恩却说没时间。
他也确实是没时间,不比何跃轻松,苏蔷工作不到半个月就辞职了,弄了个工作室,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课程又满,还要跟着苏蔷学新东西,何跃说要来看他的那天,刚答应和苏蔷第二天一起去飞航拍,前一天说好的人临时有事不来了,工作室的便宜无人机她又弄不明白,又累又气,一边和常文恩拍桌子骂那两个放她鸽子的人一边哭,常文恩赶紧一口答应下来。
不能见何跃,常文恩心里也很不舒服,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给一个活动飞航拍,晚上吃饭以后一直吐,买了瓶冰水喝了半瓶压着恶心,却吐的更厉害,回寝室就躺下了。
他抱着被子,假装抱着何跃,突然想起来,何跃抱着自己睡觉好像真的很多次,他睡觉不老实,何跃就喜欢压着他的腿,把他整个上半身都给圈在怀里,最开始常文恩不喜欢,可是后来就习惯了。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他难受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地软弱,常文恩不明白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心想,何跃哥哥,你知道吗?
何跃的电话,下一秒就打了过来,常文恩不想当着室友的面接,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说一些示弱的话,他想往床下爬,却因为脑袋晕乎乎的,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室友在打游戏,听见声音转过来,看常文恩躺在地上不动吓得要死,前几天才出了新闻,某校有个大学生半夜下床踩空,后脑勺着地摔死了,他们哄地一声围过来,不敢乱动,说要打电话叫120,常文恩没什么事,也有意识,可是因为摔得太狠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他勉强出声,“没事没事,我躺一会,不用叫救护车。”
室友赶紧把他扶起来,常文恩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电话也断了。
他回拨过去,何跃接了,声音很温柔,问他干什么呢。
“……我刚才睡着了。”常文恩说:“你怎么了?”
室友们刚回到座位上去,常文恩怕电话漏音,也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何跃好像还在练琴,随手在琴键上敲了敲,对他说:“没有怎么,你快睡吧。”
挂了电话,常文恩又吐了,折腾到熄灯才爬上床,他这天晚上一直在做梦,梦到很多云彩,常文恩飘在上面不敢动,还是被早上的闹铃吵醒了才掉下来的。
何跃每天固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知道余春蜓的生意好像没有开始那么情况不好了,他也在一心赚钱,之前总说精力用在弹琴上,家里不缺钱,不想搞别的,导师看他自己主动找活儿干了还挺高兴,压榨了何跃大半个学期。
他的钱都不敢动用,攒着每个月给常文恩一些,剩下的都存卡里,想着能帮家里一点是一点,他知道常文恩没动过,却总因为自己那天“那你走吧”四个字自责。
寒假之前,何跃终于见了常文恩,两个人半学期没见面,何跃得了两天的空闲,没和常文恩打招呼就直接去他们学校了。
他和常文恩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在两个不同的国家也没有这么久的时间里联系过这么少的次数过,何跃以为常文恩说忙说累都是找借口,他还以为常文恩是小孩子脾气闹别扭。
到了学校门口,何跃才打电话给他,常文恩那边很闹,问何跃怎么了,何跃说:“我在你学校门口呢,出来吃顿饭吗?”
常文恩五分钟不到就跑出来了,穿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薄羽绒服的拉链还没拉好,何跃看着常文恩脸上不知道怎么弄的伤,还有他搭在腿上瘦骨嶙峋的手,突然之间就窒住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拉过来抱一下,可人来人往,他只能攥着常文恩的手腕,把他拉到校门口天桥下的僻静处,忍着情绪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啊?”常文恩跑的有点喘,“我怎么了?”
他见了何跃,就像往常一样,没有不高兴,也没有特别高兴,也许心里是很开心的,但是跑的累了,他没有缓过来。
何跃突然把他抱住了,却没有说话,常文恩也没说什么,在他肩膀上趴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就说去吃饭吧。
何跃带他去学校对面的饭店,点了很多菜,常文恩饿了,挑几个不那么油的吃的很香,他吃饭的时候没什么声音,也不太嚼,何跃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坐在那里看他吃,看的常文恩不太好意思,拿纸擦擦嘴,夹了筷子青菜慢慢地嚼。
“今年过年——”何跃说:“回家吧。”
他也只是一瞬间的冲动,可说出口了,就坚定了这个想法,常文恩唔了一声,咽下去嘴里的菜,说:“不了吧。”
他知道何跃可能是有点可怜自己,如果不是今天何跃突然过来,他肯定要收拾的不这么狼狈才能过来看何跃一眼,可是看见了也就看见了,没看见的日子不一样过来了吗,常文恩想的清楚,就没说什么,余春蜓病刚刚好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态度,他回去了,余春蜓心里不舒服,何跃夹在中间难做人,还不如不回。
“那天和我妈打电话了。”何跃说:“她恢复的挺好。”
“是吗?”常文恩抬头看她,“她心情好吗?听说这个病最忌讳生气,郁闷,我怕她生意上的事情压力太大。”
“没什么事儿了,不用卖房子。”何跃说:“不用担心。”
常文恩噢了一声,“我吃饱了,你呢?”
何跃早就吃饱了,结了账,拉着常文恩走,走到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我先回去了啊。”常文恩说:“你在那边也挺忙的吧,不用总找机会来看我,我过几天期末考试完了可以去看你。”
他转身要走,何跃突然从后面把他抱住了。
“常文恩。”何跃贴着他的耳朵说:“你真的不用活的这么累。”
“……我没有。”常文恩说:“你不累吗?我觉得大家都很累,都不容易,我也不算特别累,你不用总可怜我,我觉得自己现在不拖累别人,还能偶尔拿出来一点钱孝敬阿姨挺好的,你和叔叔阿姨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让你们因为我心烦。”
何跃抱得他紧了一点,因为他觉得抓不住,常文恩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不想让何跃为难,如果余春蜓就是不同意他们俩,常文恩不会死缠烂打。
然后呢?
然后常文恩就真的走了。
何跃在回去的火车上,在昏昏欲睡的间隙这样想着,然后常文恩就真的走了,真的会离开他,再也没有人叫他一声何跃哥哥,那个总是缩在他怀里睡觉的男孩以后可能会有别人去拥抱,去亲热,常文恩此前的生命被他占据,此后的生命呢?
他猛地惊醒了。
何跃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常文恩的好,他舍不得拿出来一点点和别人分享,常文恩的不好,他也舍不得让别人去批评去挑剔,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行,不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
常文恩在还有半个月放寒假的时候又去问了那个房子,苏蔷说可以住,帮他联系了房东,“你换个好点的吧,那地方我真住够了,房东手里还有房源,那种合租的一个月不到一千块,住一个寒假也挺好的啊。”
“这个就行。”常文恩说:“我也住不了几天。”
他今年寒假什么活儿也没接,放假之前就安心学习考试了,本来是想找个公司实习的,总跟着苏蔷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虽然来钱快,但总也不是正事。可是因为总觉得累,就想有个地方好好休息几天,暂时还没去找。
何跃那天走了以后,再没有联系过他,常文恩一直心里都很压抑,他觉得何跃可能已经做出了选择,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
他那时候状态已经很不好了,身体和精神都是,想事情有一点容易极端,可是又没有人去沟通,他翻来覆去地想,从开始到结尾,很想自己想出来一个解决的办法,又觉得自己没有刚刚离开何跃时那样想得开了。
放寒假不到十天的时候,常文恩去了趟医院,他那几天总是吐,低烧,肚子疼,检查结果是胃肠感冒,开点药就可以,但是胃有点别的毛病,慢性溃疡,反正他生活习惯不太好,虽然年轻,有胃病也很正常,医生给他开了很多药,他没有都买,有点舍不得钱,买了一些胃药就回家了。
这里现在只有他和一对小情侣在住,小情侣喜欢聊天,爱玩爱闹的,隔着墙都能听到,常文恩从医院回来就过去,被吵醒一次,摸出来手机看,夜里十一点半。
他心想,何跃在干什么呢?
这么久没有联系过自己,他会不会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虽然这个猜测很荒谬,他也知道何跃不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可常文恩忍不住去猜,他侧着身体,躺在床上,想象着何跃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一点不真实,像是从前的日子和以后的日子完全被割裂开一样,他本来是一直在劝自己,冷静,不要多想,他不会的,就算会了,也可以理解,他走了,难道还不让别人进来吗?
那你走吧。
常文恩又想到了这四个字,他心想,不是我要走的啊,我回到我从小长到大的家里,猫死掉了,我不知道,阿姨原来已经对我和何跃的关系介意到“死了都不放心”的地步,我也不知道。我以为自己少说话,好好地学习赚钱不给何跃添麻烦就够了,可我还是什么也抓不住,何跃那么累,只因为我是个男孩子,我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他心里的难过翻江倒海地涌出来,在夜里哭的肩膀都抖了,他真的很累,也很迷茫,更多的是无能为力,所有人都在说,不过就是失恋,失恋就失恋,你自己大好的人生继续过啊,可是什么才算是大好的人生,他想要的也就是和何跃在一起好好的,他从没想过有别人,要怎么才能好好的继续过呢?
他摸出手机,想给何跃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停机了,这里没wifi,他没办法交话费,何跃又很明显不会给他打过来,常文恩只好坐起来缓了一会,穿好衣服走了三条街,找到一个可以交话费的小超市,用掉了自己身上最后三十块现金。
何跃接到他的电话时,刚刚回到自己卧室,他这段时间要忙疯了,昨天才回的家,回了家以后,就把自己想了很久的话和余春蜓与何华寅说了。
他没有寒暄什么,开门见山地说:“爸妈,想和你们谈谈我和常文恩的事。”
何华寅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比余春蜓更加含糊,他毕竟在文艺界,听过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并非从心底里觉得他们俩是完全不对的,可余春蜓的担心他也理解,毕竟是在这个环境,同性在一起,总是很难的。
余春蜓愣了一下,她说:“怎么了?”
何跃说想带常文恩回来过年,余春蜓的神态又放松下来,说当然可以啊,回来就回来,有什么不行?
“以后每一年,我都会带常文恩一起回来,我们俩也不会找女朋友,可能等他年纪到了,会和他去国外领证。”何跃觉得话说的够清楚,他微微垂着眼睛,轻声说:“我希望您和我爸能接受他,以我男朋友的身份接受。”
如果不是常文恩,换一个人,余春蜓可能就不会沉默了,可那是常文恩,她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他就抱着自己阿姨长阿姨短的,喜欢吃的零食,总惦记着给自己吃一口。
她还记得常文恩那天走之前把给自己买的东西送到了医院,然后微微垂着头离开的样子,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您还记得我前段时间给您转了一笔钱吗?”何跃说:“钱是我之前攒的,出国之前都给恩恩了,您应该知道这个事儿,他那天确实是和我吵架了,因为我说错话了,我说你别来医院了,我妈看了你心烦。”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余春蜓看着何跃,“恩恩听了多伤心啊,我什么时候说看见他就心烦了?我烦的是他吗?何跃,你怎么学会出口伤人了,就算你和恩恩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你也不能这么说,更何况恩恩现在性格那么敏感,你们俩又是那个关系……”
她又想到常文恩走之前的样子,难受的心口发堵,不知道说什么好。
“怪我——”何跃说:“他说要走,我说那你走吧,我也后悔了。”
“……”余春蜓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想抽烟了,“你这么做真的挺让人伤心的。”
何跃说:“我知道,可是第二天,他就把钱转给我了,他没用,还多了一点,是他自己打工攒的钱,说钱也帮不上什么忙,给阿姨买两件新衣服让她高兴高兴吧,让她别压力那么大,总会过去的。后来入冬的时候我去他们学校找过他一次,他穿的也不好,又瘦,手上不知道干什么弄的全是小口子,我当时真的心里特别难受,不知道挺好一个小孩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知道怪我,我不该一直拖,我早就该和您说清楚,如果您生气,您尽可以骂我,我这个人没有大出息,只是看不得自己喜欢的人过得不好,您也说过,我比他大,我带着他一直走到今天,他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了,我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一场架就给人吵没了,但是您和我爸不同意,我又不敢给他承诺什么。”
余春蜓听他说了一半,就难受的心里翻江倒海,她心疼了常文恩,有一点自责,常文恩什么时候都想着她,自己在外面孤零零了过了两年,赚那么一点点钱,还要给自己买衣服,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心软了一下,无论如何也硬不起来了,何华寅让她说说自己的想法,她与何跃对视了一会儿,却没说话。
“恩恩给您发了两次短信是吗?”何跃说:“他说是过年的时候发的,您没回。”
余春蜓那时候不回,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可她听何跃说出“常文恩抱着手机等到一点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她突然想,这是干什么呢?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她心疼,也心累,不想再去管了,只告诉何跃把常文恩带回来吧,别让孩子寒心了。
何跃舒了口气,拿手搓了搓脸,“谢谢妈,谢谢爸,快去睡觉吧,我也去睡了,明天去接他。”
余春蜓与何华寅回了卧室,何跃也站起来往回走,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低头一看,是常文恩。
“喂?”何跃关了卧室门,“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
常文恩没有讲话,他蹲在路边,低头看路灯下的雪,何跃又问了他一句,他哽咽着开口说:“喂,你在干什么啊?”
何跃听出来他的哭腔,心猛地坠了下去,“你哭了?出什么事儿了,你在哪呢?”
他最近没和常文恩联系,是真的忙,也是因为他给常文恩打过几次电话,都没通,看他朋友圈还照常更新,给苏蔷的工作室打广告,知道他平安无事,以为他不想搭理自己,想等着自己把家里这边的事儿处理好了再说。
他不知道那段时间常文恩总在地下室和苏蔷他们一起,没有信号,是接不到电话的。
常文恩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就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他实在是太软弱了,没有力气继续撑着了,他很卑微地求何跃:“何跃,你能不能过来陪我几天,我生病了,难受死了,还特别想你,我不该和你吵架,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第四十六章
常文恩说一句,何跃的心就疼一下,他抓着手机慌乱地在卧室里走了几步,翻开抽屉找自己的身份证和钱包,微微皱着眉头,把这些东西都给扔进了大衣兜里,拎着大衣就走了。
“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何跃推开卧室门,忍着心疼说:“你在外面吗?我听到风声了,你快回去,我现在就去找你了。”
常文恩很难受,不想动,虽然他很冷,可实在是不舒服,蹲在地上很久都没动,他挂了何跃的电话,何跃再打过来时,常文恩没有接。
因为太冷,手机被冻到关机了,他把手机放到衣服里暖了一会儿,还是打不开,不知道是不是本来就要没电了。
雪越下越大,他蹲在雪地里哭,反正这么晚了,没人看他,他也不怕丢脸,何跃刚才说来了吗?好像是说了,虽然他不知道何跃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上一次看见何跃是在几个月以前,何跃想和他一起住一晚再走,他拒绝了,这会儿觉得有点后悔。
他脖子里都积了雪,才站起来吸了吸鼻子,慢慢地往回走,手机在袖子里暖着,开机了不到十秒,何跃的电话刚打进来,就又没电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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