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这……不太合适吧?我听说,那白耳狼已经放回荒野,是一条野狼,这野狼嘛,可是受国家保护的二级动物哩!”鄂林太所长还是这样婉转地提醒意气用事的李科长。
  “我不管它!它咬掉了我儿子的手指头,我一定要杀了这只该死的恶狼!”李科长只想着报仇杀狼,认为人如何虐待动物没什么,可动物因而伤及人类那可是大逆不道的。“老鄂,你倒是去不去呀?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借给我一杆快枪一匹马!”
  第十七章(6)
  鄂林太无奈了。虽然李科长和他是同级,可人家毕竟是上级机关的办案人员和领导,不能不给面子,只好跟他去见机行事了。
  就这样,李科长和鄂林太跟随二秃子胡伦,去找娘娘腔金宝。骑着马,背着快枪,后边还有辆越野吉普车跟着,声势不小。
  他们一行人很快赶到锡伯村北边的沙坨子根,正好碰见娘娘腔金宝垂头丧气地从沙坨子中走出来。他这些日子按照二秃子的旨意,天天寻找跟踪白耳狼,对它的行走路径以及活动范围大致都有了掌握,只是自己人单力薄不敢招惹它。他一见二秃子带来了这么大的围猎队伍,高兴地咧嘴笑了。
  “我刚刚把它追踪到黑沙坡一带,它嘴里还叼着一只野兔!妈的,那鬼东西精得很,根本无法靠近,神出鬼没的!”娘娘腔金宝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现在追过去,还能不能赶得上?”李科长问。
  “有快马没问题!再说,我估计它的老窝可能就在那一带呢,跑不了!这么多人,这么先进的半自动快枪,怕啥?哪怕它钻到地底下也要挖出来!”
  “好!咱们出发,你快领我们走!今天我就把那鬼东西干掉!”李科长命令。
  于是,娘娘腔金宝换骑了一匹马,领着这帮人向塔民查干沙坨子中间地带出发。二秃子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和兴奋,拍着金宝的肩膀一个劲儿夸他干得好,是个真正的猎人,他爹没有白交他这位朋友。李科长训斥他们少啰嗦,快领路,不要胡嘞嘞些乱七八糟没用的,打狼就打狼。鄂林太在马背上轻蔑地看着这两个傻东西,不胜厌烦,心中暗暗担忧,李科长轻信这两个农村二流子,可别惹出什么麻烦,抓不着狐狸却惹一身臊。
  他们紧赶慢赶,在一片积雨雪的洼滩,发现了白耳狼的踪迹。
  那物儿果然嘴里叼着一只野兔子,可不吃,正伸舌头舔洼地的积雪解渴。李科长向众人挥挥手安静下来,都悄悄下了马,猫着腰向白耳包抄过去。这时,鄂林太所长骑的那匹马“喷儿——喷儿——”响出鼻声来,可能是马的鼻孔进了苍蝇蚊子,还有可能干脆有人拿草棍捅了马的鼻孔,反正动静不小。
  白耳狼警觉了,重叼起放在一边的野兔,转身就蹿向北边大沙坨子里去。
  “砰!”李科长慌急中开枪。距离太远,枪法又差,子弹呼啸着从白耳狼头顶飞过去,打在前头的黄沙坡上,冒出一股白烟。快枪威力还挺大,声音久久在大漠中回响。
  “追!”李科长一喊,又翻身上马,带领众人追踪而去。
  毕竟人多势众,骑的也都是好马,一早下小雪后沙地上冻变硬,马蹄子能踩起来奔驰,他们跟白耳的距离渐渐缩短,又开始形成合围状。另一主要原因是,白耳狼已放弃原先要去的目的地,在沙坨子里跟猎队兜圈子。跟在队伍后边的鄂林太所长心中暗暗着急,他是打心眼不同意真的杀掉白耳狼,这不仅违反了野生动物保护法,又对不起老战友苏克和他的儿子阿木,可他现在无法约束李科长,真有些进退两难。
  李科长催马跑在最前边。后边紧跟着二秃子、金宝等人,嘴里发出“呜哇”喊叫,虚张声势地闹腾着。李科长的马快要追上白耳狼,只见他从马背上举起了手中的枪瞄准白耳狼。此人显然也当过骑兵,马术尚可,能在马背上双手松开缰绳举枪射击,是要一定功夫的。
  “快开枪!一枪撂倒它!”二秃子从后边大喊大叫。
  就在李科长要扣动扳机时,从斜岔里蹿出一个黑影,如猿般迅猛,一下子抓住了李科长的马尾巴。那匹黄马的尾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拖拉住,无法向前,猛地抬前腿直立起来,发出惊恐的狂嘶“咿——咴——”,弄得马背上的李科长差点被摔落下来,幸亏他及时蹬住马镫,一手攀住马鞍前桥,那枪却“砰”的一声,朝天空射击了。
  李科长从马背上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一个不人不鬼似狼似兽的怪物,正拼命拽拉着他的马尾巴,然后这怪物突然又猛地放开了马尾巴,这一下拼命前挣的黄马被自己的冲力掼射出去,一个倒栽葱头颈朝下扎去。这招儿,当初老母狼对付醉猎手乌太使用过,并从乌太的套马杆中解救出了狼孩。李科长从马背上如一捆草般被扔飞出去,狠狠摔落在冻沙地上,滚了几滚,嘴里灌进沙子,脸额蹭得又青又紫挂着血丝,“哎哟哎哟”呻吟着半天起不来。那匹黄马则扭断了脖子,四只蹄子在猛烈抽搐。
  “狼孩!是狼孩!”后边的二秃子和金宝惊叫起来。
  只见那狼孩收拾完李科长,又回转身冲后边的二秃子和娘娘腔冲过去。那两个⒌跋诺闷ü瞿蛄鳎糇硗肪屯嘏堋
  这时,李科长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找不着摔落的快枪,慌乱中摸出腰上的手枪,瞄准狼孩。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那是我儿子!不许开枪”!从一侧的坨包后跑出来两个骑者,其中岁数大的冲李科长大声喊叫着,接着“砰”的一声冲天开枪,以示警戒。
  气急的李科长不管对方的警告,向狼孩扣了一下扳机,“嘎噔”一下,枪没响。原来他忘了上子弹。这时鄂林太从后边抱住了他。
  “你不能开枪打他!他是人,他是狼孩,苏克的儿子,你杀了他是犯罪!”鄂林太激动地喊。
  第十七章(7)
  “你放开我!你没看见这鬼东西差点要了我的命吗?我不管他是人是鬼,先收拾了他再说!”李科长暴怒后劲儿还挺大,一下子挣脱开鄂林太的阻拦,又要举枪,可想起枪中没有子弹,开始摸兜掏子弹。
  这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早已对准了他。他的前边站着一个威猛无比的蒙古男人,双眼如刀般锋利,冷冷地对他说:“你再开枪打我儿子,我一枪崩了你!”
  李科长从这人的目光中看出他说得到做得到,不会有一丝含糊。他还是珍惜自己生命的,不能为一条狼白白丢了性命,而且这还算不上因工牺牲,死也白死,何况对方是一位平头百姓,将来随时可以找机会收拾他嘛。于是他识时务者为俊杰,放下了手中的枪。
  “阿木,去把他的枪拣过来!”苏克命令。
  我就过去拣起那把乌黑锃亮的五四手枪。
  “把手枪交给旁边的鄂林太所长!”爸爸说。
  我就把那手上还没握热的手枪,转身交给了正微笑着看我们的鄂林太叔叔。
  “老鄂,这人违反国家法律追杀野生动物,又冲无辜的保护野狼的我儿子小龙开枪,险些造成伤害,他已经背离了一个人民警察的职则,我现在把他交给你!”说完,我爸朝天放一枪,随着枪声掉下来一只乌鸦,“谁再对我儿子和白耳狼瞎开枪,就是这下场!”
  说完,爸爸招呼上我,骑上马追踪已逃走的小龙弟弟而去。爸爸已经意识到,这些人发现了狼孩的踪迹,那母狼和狼孩藏身的洞穴已不安全,在这些人彻底撤离之前,我们不能丢下不管回村去。
  那些人面面相觑,半天才回过神来。
  李科长从鄂林太手中拿回自己的枪,有些恼羞成怒,悻悻地说:“鄂所长,他就是你那位战友啊?一个平头百姓,咋这么狂呢?敢下我的枪,妈的,走着瞧吧!算他还知趣把枪交给了你,要不然他的事就捅大发了!呸!”
  鄂林太“嘿嘿嘿”笑着,不吱声。他知道在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好,只能沉默,甚至装傻充愣。
  “老说这沙狼受保护打不得,那我们去抓它行不行?我们不打死它,抓它!把它活捉,再送给有关保护单位,连那个狼孩一起抓走,送给研究机关,他不就是从县医院逃出来的嘛!我们就把他送回医院继续治疗,省得他到处乱窜!”娘娘腔金宝晃着小脑袋,阴阴地说出这番话来。这一下提醒了李科长。
  “高!好主意!”李科长一下子跳起来,揪着娘娘腔的脖领晃起来,“你叫啥名字来着?别看蔫不啦唧的,这鬼点子真绝!我们不打死它!统统活捉!就活捉!行了吧?这回谁拦也没有用!”
  二秃子趁机也添油加醋地说道:“是啊,挺大的公安局科长,还怕了一个农民不成?活捉是在执行公务,谁也没有理由拦你,拦你就是妨碍公务!”
  听了这些话,鄂林太所长真的不好再劝再阻拦了,但为了对李科长负责,还是上前拉了拉他的手想跟他单独交谈,却被盛怒中的李科长一下子甩开了。李科长招呼上二秃子和娘娘腔继续跟踪白耳狼的脚印,向沙漠深处追过去。鄂林太摇摇头,叹口气,只好跟上他们继续前进。
  我和爸爸其实没有走多远,我们一直躲在一个沙坡下的暗处,观察着这帮人的动向。
  见他们忘乎所以又去追踪白耳和狼孩,爸爸咬牙骂起来:“你娘的,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们就见真章,拿火枪说话吧!”
  爸爸认真地检查了一下枪和弹药,又紧了紧马肚带,脸绷得铁紧,双眼变得阴冷阴冷。
  我感到事情严峻了。一旦真用枪说话,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往上冒。
  “爸,咱们赶在他们前边,轰走小龙他们算了,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我提议说。
  “孩子,来不及了。不用怕,有爸在你担心什么?他们几个全加上都不是我的对手!”爸爸说。
  “我不担心你,但真的动起手来我怕你伤着别人也不合适。”我说。
  “我会小心的。孩子,有些事是无法回避的,只好面对,要面对的事情更得勇敢地面对,绝不能退缩!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说完,爸爸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我也赶紧骑上马,紧追过去。
  这一天可够热闹的。天又阴沉下来,要下雪的样子,远处的枯树上,聚集着一群专吃死尸的乌鸦,发出一声声“呱呱”的人叫声。
  第十八章(1)
  一
  倘若真的以为老母狼现在老弱病残,不堪一击,那将是大错。
  尽管耳不聪,目不明,又老态龙钟,但它的心智依然精细,思谋依然熟远。最近以来,每当狼孩出去觅食,它在洞穴内慢慢干着一件事,就是拓展洞穴深度。不知是有什么预感,还是闲着也闲着,它就干起和平时期的“深挖洞,广积粮”来。而且干得乐此不疲,从不停顿,像一位默默的深谋远虑的伟大战略家一般。
  过去只是一个只有三米多深的浅浅的洞,那时它和公狼年轻,身体矫健天下无敌,不须挖深穴,有个躲风避雨的处所就行了。现在随着年龄增长生活,阅历丰富,也追求起居住面积的宽敞,追求深宅大院有多少多少平米了。它天天就那么慢慢挖着,扩展着,先是搞出一个储藏室兼厨房,然后是大卧室,铺满干草软毛的大卧室。这些够大够宽了吧,没有,老母狼依然深挖不止。它要干什么呢?那个斜形纵深的洞倒不怎么宽敞了,只够一条狼钻行,而且深到已经有几十米长了。可老母狼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还是那么慢吞吞地挖着。有一天它终于停下了,因为它已经挖到一处目的地,挖到了湿润凉爽的沙蒿根和酸甜可口的酸不溜草根下面了,它躺在那里吮吸起草根,甚至从草根的空隙中还可望见高天的几颗星星。狼孩也曾很费劲地爬到这洞穴的尽头,它认为老母狼为寻找和吮吸沙蒿酸不溜草根,挖这么长的洞,费这么大力气,一点不值得,瞎耽误了工夫,它又爬回宽敞的卧室那里啃起美味的山兔野鸡来。
  这天傍晚,老母狼突然烦躁不安,似是有了什么预感,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
  它爬出洞口张望,可又望不到什么,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沙坨子。狼孩不在洞穴里,它更是有些恐慌,狼孩去了哪里?他送走家人后又去了哪里?老母狼从洞里出来进去,又在洞口附近转磨磨,十分焦灼不安地等候着狼孩的归来。不知过了多久,狼孩终于回来了,十分慌张,三步一回头,似乎是千军万马从后边追击他。这种情况,在已长大的狼孩身上很少出现。跟他一起逃来的还有那只被自己遗弃的白耳狼。其实老母狼极不愿意狼孩与白耳狼来往,它总觉得被人类养大的白耳,早晚有一天会给狼孩给它带来麻烦或者灾难。从他们俩的紧张样子,老母狼已感到那个灾难正在靠近他们的巢穴。
  狼孩迅速跑到洞口母狼身边,用嘴巴碰碰它,急急地低声吟吠几下,明白无误地表达后边有强敌追踪,要带它马上逃离此处,而且是弃这洞穴远逃。那只白耳狼,则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正回头警戒。两耳耸立,高昂着头颅,摆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老母狼却表示不走。它已感觉到强敌已经很迫近了,自己又年老体弱根本跑不动,能逃得过他们人类的快枪快马吗?能逃得过他们毫不停顿的长期跟踪吗?要是这么明着逃,早晚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它的久经沙场九死一生的经历已明白无误地告诉它。于是,老母狼反而异常果决地把狼孩赶进了洞穴内,而且犹豫片刻后,还是把那做警戒的白耳狼也召进了洞里。
  他们刚躲进洞内,就有一梭子子弹朝这边扫来,打得洞口沙土纷纷冒烟。接着又是一梭子,显然强敌用猛烈火力封锁了洞口,他们再也逃不出去了。白耳狼发出绝望的哀鸣,狼孩也有些惊恐地东张西望,惟有老母狼趴在洞口,沉稳地谛听捕捉着外边的动静,毫无慌乱紧张的样子。白耳狼和狼孩也安静下来,已经如此,也摆出一副与老母狼同生死的架势。这倒也好,没什么遗憾。
  “哈哈!我们把他们堵在洞里了!”有人狂喜地喊。
  “这回看它往哪里跑!我要扒了它的皮!”有人诅咒。
  “真没想到他们的洞穴还是这旧狼洞!”显然这是娘娘腔在惊叹。
  “要不说你们蠢呢,还不如一条狼!”有人揶揄。
  这些人都趴伏在几十米远的土包后边,不敢上前,只是虚张声势地吵闹,不时朝洞口打一两梭子冷枪。
  我和爸爸则远离这些人,躲在另一侧沙包后边,观察着事态发展暂未现身。从爸爸咬得鼓突的腮帮和一双闪射冷光的眼睛上看,只要这帮人危及到小龙的生命安全,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点射这些人。那么爸爸会保护白耳吗?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小龙,而是白耳。这些人基本都是冲着白耳来的,今天白耳命在旦夕,危机重重,不过到时候我也会冲上去的,就像爸爸冲上去保护小龙一样。
  几梭子试探性的子弹扫过去之后,那个黑乎乎的洞口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悄无声息。周围也是风不起,草不动,黄昏的大沙坨子里一片死寂。那连串的枪声骤响之后,很快被空旷浩茫的沙坨子吸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声音刺激,似乎一切在这里都显得渺小而无所谓。
  西南天际最早升起的那颗星星,有人称它是金星,贼亮贼亮,黄中透红光色新鲜,好像刚从沙泉里洗出来的。当天亮时,它会走到东方地平线,变成启明星,在太阳升起前的黎明黑暗中发出一道光亮,给人指路。我时常望着西南那颗金星发呆,想象它多么辛苦,一夜之间赶那么远的路去遥远的东方,由金红变成白亮的另一颗星星,同时感到宇宙无限的奥妙和神秘。那时奶奶常常摸我脑袋说,那是佛爷驾着那颗金星赶去东方,给黑夜中的路人指点迷津的。
  第十八章(2)
  此刻,我真希望那位万能的佛爷,驾着金星过来保护一下我的白耳和小龙弟弟。
  等候多时仍不见狼洞内有任何反应和动静,捺不住性子的李科长他们开始骚动起来。他们探头探脑,骂骂咧咧,挥枪拉栓地鼓噪。
  “鬼东西缩在洞里不出来,上去看看吧!”李科长提议。
  “对!咱们都上去!拿枪瞄着洞口,只要它跑出来,咱们就一开枪撂倒它!”二秃子摩拳擦掌,伸手揪下盖秃头的油帽子往地上一甩,黄昏的朦胧中那秃头成了白白的亮点,好像是一颗灯泡,逗得人们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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