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气了。”萧沈哄，“我给你带了药膳，听说对你的病症有些功效，还算得上可口，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学了许多遍才学会的。”说罢，将手中的食盒往他面前推了推。
　　
　　哪知萧凌一把打开他的手，横眉怒道：“什么灵丹，什么妙药，我吃了十几年的汤药，这幅身子该怎样还怎样，只练了一会儿剑就累成这样，实在是可恶！”他气极，雪白的牙齿在唇上碾了一个月牙印子。
　　
　　“你……”萧沈不知要接什么话，他嘴笨，不会哄人，不会说那些好听话，只好说，“总会好的。”自己听着都觉苍白无力。
　　
　　“算了算了。”萧凌见他无奈又为难的样子，心里忽然一软，再开口时语气虽然不怎么好，却没了先前的火气冲天，“药膳拿来，咱们进屋吃去，我就不信着身子还调养不好了。”
　　
　　萧沈跟着他进去，五年的时光，萧凌变了许多，容貌愈发出挑，性子也愈发张扬，不再是从前那个顽皮孩童，但总有一些是不变的，比如喝药时皱眉咬唇的可爱表情，比如唤他阿沈时眉目间隐隐可见的纯真笑意，这些都是萧沈所熟悉的。
　　
　　坐在桌前，看着萧凌细嚼慢咽的斯文模样，实是同先前大发雷霆的样子大不相同。
　　
　　“好吃吗？”
　　
　　萧凌点头。
　　
　　萧沈便勾起一个清浅笑意，衬得那张脸也生动起来，萧沈的容貌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清秀平淡，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只是在旁人面前，性子更加内敛，表现在脸上的情绪更少了些。
　　
　　等到萧凌吃罢，萧沈随口道：“你胃口不错。”
　　
　　萧凌唇角上扬，梨涡浅绽，一双眼睛像是盛着水，盈盈看向萧沈：“还是阿沈待我最好，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是旁人怎么都比不上的。”
　　
　　萧沈觉着那笑有些炫目，不由将视线移到别处，忽然想起之前的一桩事来，那时候两人年纪尚幼，正是狗屁不通的时候，萧沈不知发的什么疯，拍着萧凌的肩膀笑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咱们可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萧凌那时候刚被萧凡彦罚了一回，心情不怎么好，便阴着脸，谁同你青梅竹马了，咱俩顶多是竹马竹马。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什么，觉着有趣便顺口说了，现在却生出些想法，青梅竹马也好，竹马竹马也罢，他和萧凌自小便在一块儿，彼此之间从无猜忌，偶尔有些小吵小闹也不会计较，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正想着，却听身旁的萧凌说了一句：“阿沈，明日我便要离开夙辰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人看啊，烦死了
☆、第三章
　　像是听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言论，萧沈抬眼看他：“为何？”
　　
　　萧凌垂目看着自己白皙如玉的指，有些郁郁：“还不是为了治病，爹爹说，若再不好好医治，我这身子怕是没得好了。”
　　
　　“所以？”
　　
　　萧凌忽又抬起头来，眼中有着隐隐的希冀：“他说，有一个人或许能将我医好。”
　　
　　“谁啊？”
　　
　　萧凌想了想：“那人似乎神得很，被称作什么来着……哦，是随朔公子，爹爹说夙辰教曾有恩于他，前段时间也知会过他，他已答应替我瞧病了。”
　　
　　萧沈皱眉：“即是有恩于他，直接将他请来就是，为何要你亲自跑一趟呢？”那随朔公子就如此金贵，跑一趟都不舍得？
　　
　　“切，谁知道呢，人家架子大，瞧不上咱们，能屈尊降贵给我治病就已经够面子了，还奢望他能亲自过来？”萧凌挑起一边眉毛，眸中颇有些不驯，“再大的架子我都忍了，等他给我治好了病，瞧我不整得他哭爹喊娘！”说罢，便是一阵阴森冷笑。
　　
　　萧沈被他那笑声弄得汗毛竖起，不自觉打个寒颤，他知道依萧凌的个性，这种事情是完全做得来的。
　　
　　“你省省吧，怕还没将人家整治，人家就已经把你戏弄了。”萧沈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狗屁不通的小孩儿。
　　
　　萧凌被他看得心中窝火，不忿道：“切，谁怕谁！”
　　
　　萧沈叹息道：“药罐子，你哪儿都好，就是这脾气，忒不和顺。”
　　
　　萧凌看他一眼：“你也不比我和顺多少。”
　　
　　“嘿，你倒说起我来了。”萧沈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了萧凌一会儿，萧凌也是直直注视着他，终究是萧沈定力差，败下阵来，收回视线，复又坐下，耳中听得萧凌低低的笑声，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他只好故作老成道：“我才不同你这小屁孩儿计较。”
　　
　　萧凌撇撇嘴，没说什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无语了一会儿，萧沈忽然开口：“你明日便要去了，有什么人陪着？”
　　
　　“平日里服侍我的那几个小厮，也没几个人。”
　　
　　“没了？”
　　
　　“还有小师妹。”
　　
　　“小师妹？”萧沈定定看着他，疑道：“晚晴她只有十岁，你让她陪同跟没人陪同有什么区别？”
　　
　　萧凌叹一口气，极苦恼的样子：“我也没办法啊，爹爹让我在师兄弟里面选一个，可是没人肯陪我去，只有晚晴一个劲儿缠着我要出去，我也不想她跟着，可是爹爹却说晚晴整日闷在教中不是个事儿，让我带着她全当散心。”
　　
　　“……”
　　
　　这是个什么事儿！
　　
　　萧沈干笑几声，想了想萧凌的话又觉不对：“既然是在师兄弟里面选一个，怎么我不知道这事儿？”
　　
　　“那天你在睡觉，叫了几遍都没醒所以爹爹就自动忽略你了。”
　　
　　“……”
　　
　　不带这样的啊。
　　
　　萧沈摸了摸脑袋，他确实不记得有这么一桩事儿，但他睡起觉来堪比死猪叫不醒那也是真的。于是他对萧凌说：“既然没人肯陪你去，便让我陪着吧。”
　　
　　左右自己也无事可做，陪他出去就当是散心了，况且萧凌那不靠谱的性子，让他一个人出去，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
　　
　　“你说真的？”萧凌忽然凑过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清淡药香，大眼睛扑扇几下，细密的眼睫也跟着扑扇，黑蝶一般，眼睛里的喜悦藏也藏不住，他说，“你不嫌我性子不好总惹事儿？”
　　
　　“不嫌。”
　　
　　“不嫌我大大咧咧不懂得关心人？”
　　
　　“不嫌。”
　　
　　萧凌笑得柔和：“你是头一个不嫌我的。”
　　
　　萧沈亦是淡笑，自己何时嫌过他，嫌谁都不会嫌他。
　　
　　萧凌高兴，便把萧沈留下说了一天的话，眉目间是极少见的柔顺，萧沈自然受宠若惊，平日里他虽和萧凌感情亲厚，但被他留在房中不间断地说上一天的话，这还是头一回，且萧凌这一回是罕见的乖巧态度，不像是从前，他一个人说话，萧沈在一旁听，也不管萧沈在想些什么，这一回萧沈说话时，他都耐心听着，眼睛极其专注地看着萧沈，不曾走神。
　　
　　萧沈也不知道他今天是转了性儿了还是怎么，他知道萧凌这家伙越长大性子越不好，喜怒也是愈发无常，只当他又是突然的心情大好，未曾往深处想去，即是如此，萧沈仍旧不自觉地被萧凌心情所影响，开怀了，这一天便过得快。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萧沈看着屋外天色，道：“我该回去了。”
　　
　　说罢，起身要走，还没迈出两步便觉衣袖被什么给拉住，虽然力道不大，却也是无法忽视的，萧沈只好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只见袖上多了只纤白的手，正小心拽着，再往上看是红衣，再往上看便是萧凌无瑕的脸容，五官在些微的夜色映衬下更显精致。
　　
　　萧沈呼吸一滞：“怎么了？”
　　
　　“今晚你别走了，咱们一起睡，像小时候那样。”萧凌秋水般眼眸定定注视着萧沈。
　　
　　萧沈像是被勾了魂去，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呆了似的看着萧凌，萧凌笑得纯真，有着小时候的影子，却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这样的萧凌少见，很少见。
　　
　　萧凌自然没这个觉悟，他只是单纯地想将萧沈留下，重温儿时的感觉，他拽着萧沈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好不好？”
　　
　　“好。”萧沈听见自己这么说。
　　
　　其实他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回去的，但一看见萧凌，便不由自主地应了他。
　　
　　萧凌原本拉着萧沈衣袖的手便去牵他的手，引至床前。
　　
　　萧沈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若依着萧凌的意思同他一起睡，那自己这一觉必定是睡不安稳的，若不依他，萧凌脾气上来了没人招架得住。似乎怎样做都是不对，怎样都不会妥帖。
　　
　　萧凌也不忸怩，在萧沈面前宽衣解带，只余里面雪白的里衣，便钻进被子里躺下了。
　　
　　萧沈看着这全过程，十分纠结，既想一直这么看着他，又想拔腿就跑，他实在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着实叫人郁闷。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忸怩，也宽衣解带，躺在萧凌外侧。
　　
　　萧凌畏寒，整个身子都蜷在衾被里，只露出一张脸，连那乌黑长发都被塞进被子里取暖用。
　　
　　萧沈见他这模样，不由失笑。
　　
　　萧凌体弱，畏寒，每每到了寒冷天气，从来都是不束发的，披散这那头青丝，按他的话说便是，头发留长些，暖和。
　　
　　萧凌许是乏了，不一会儿便阖上眼瞳睡了，呼吸均匀，长睫于眼睑处投下一片暗影，上挑的眼角有些凌厉味道，但在此时也只是毫无防备的睡颜了。
　　
　　萧沈看着他，痴痴地，不知过了多久竟也睡着了，他以为自己和萧凌一块儿是睡不着的。
　　
　　次日清晨，萧沈极不情愿地醒来，原想将身侧的萧凌叫醒，手往那边儿一摸却是空的，他下意识往另一边看去，果然瞧见萧凌正坐在一旁看书，穿戴齐整，显然醒来多时了。
　　
　　见萧沈坐起身，萧凌道：“阿沈，你终于醒了。”
　　
　　“呃？”萧沈疑惑，什么叫终于醒了人。
　　
　　“你可真能睡。”萧凌感叹。
　　
　　萧沈一时没话说，萧凌说的是事实，他的确嗜睡。
　　
　　萧凌道：“那几个小厮都打理好了行囊，晚晴也是早早起来等着出发，我劝了许久不许她跟着都没什么用，她哭闹得厉害，所以只好带上她。”
　　
　　“所以？”
　　
　　“所以只剩下阿沈一个人了。”
　　
　　“啊？”萧沈有些赧然，因为他一个人拖了大家后腿，为了不继续拖累下去，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最快的速度穿衣，最快的速度将早饭消灭殆尽，然后精神百倍地站在萧凌面前，“这下能走了吧。”
　　
　　萧凌眨了眨眼，面无表情道：“其实阿沈不必这么着急忙慌的，咱们晌午才走。”
　　
　　“……”
　　
　　不早说！
　　
　　
☆、第四章
　　终于等到晌午，一行人皆收拾妥帖，便钻进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里，准备上路。说是一行人，其实加起来还不到六个，晚晴年纪小，算是半个。
　　
　　马车里头宽敞，吃食玩物一应俱全，虽说这些极大部分都是给晚晴准备的，但萧凌也是个馋嘴的，瞧见什么好的总要吃上几口过过嘴瘾才罢休，尤其是同旁人抢着吃，按他的话说，抢来的东西，吃起来才有味道。
　　
　　车厢里有一个小厮伺候，其余的两个被萧凌遣到外面赶车，四个人坐在里头，并不拥挤。
　　
　　萧沈原本同晚晴坐在一块儿，萧凌同小厮在一块儿，这么走了半个时辰，萧凌不知发的什么疯，把萧沈拽过来，枕着他的肩膀开始打盹儿。
　　
　　晚晴自然是不乐意的，她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头打转，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萧沈看不过去，伸手摇了摇萧凌，道：“晚晴她不高兴了。”
　　
　　萧凌闭着眼：“缠着我哭闹那会儿怎么没想到有这个时候。”他睁开眼睛，看着晚晴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想起萧沈对她的关切，不知怎的就是火大，他瞥一眼晚晴手边的那一盒糕点，想起萧沈喂她糕点的情景，火气更是压不住，再开口时声音冷冷冰冰，“占着糕点又占着人，我就是看不惯。”
　　
　　说罢，将那糕点抢来，拈了一小块放嘴里细细品尝，尝罢还不忘赞叹：“果然美味。”
　　
　　晚晴看着他那得意样儿，委屈与难过再也忍不住，原本在眼眶里头打转的泪水如决堤一般，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也不见停。先开始是小声地哽咽，后来越哭越伤心，号啕起来。
　　
　　萧沈责怪地瞥萧凌一眼，便去晚晴身边好言安慰。萧凌原本只想逗弄那小丫头几句，谁知她如此不经逗，没说几句便掉了眼泪。
　　
　　小丫头哭得愈发凶了，萧凌见这情形，也是手足无措，想上去说几句好听话，又拉不下脸来，只好愣在原地，呆呆看着萧沈帮晚晴揩去鼻涕眼泪。
　　
　　萧沈看一眼萧凌呆愣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沉着脸叱道：“药罐子，瞧你做的好事！”
　　
　　萧凌眨了眨眼，无辜道：“我不知道她能哭成这样……”
　　
　　他原想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自己听着这话都觉得虚假，便也作罢。
　　
　　萧沈一手拿着手巾给晚晴擦眼泪，一手将萧凌手里的糕点又夺回来，拿了一小块放在她嘴边：“瞧，师兄又把糕点拿回来了，晚晴高不高兴？”
　　
　　回答他的是小女孩犹带着哽咽的一句：“不高兴！”
　　
　　晚晴将萧沈手里的巾帕抢去，胡乱地揩了鼻涕，又开始用那揩了鼻涕的地方擦眼泪。
　　
　　萧凌瞧着她那鼻涕眼泪一脸的形象，胃里开始有些翻涌。
　　
　　萧沈瞪他一眼：“过来！”
　　
　　萧凌撇撇嘴，乖乖过去。
　　
　　“道歉！”萧沈朝他凶道。
　　
　　眨了眨眼，萧凌努力忽略小丫头脸上的鼻涕，伸出他那双漂亮的手，葱白般的指抚上晚晴的小脸，神态很是愧疚，轻声道：“对不起。”
　　
　　他眉心微蹙，一双瞳人剪秋水，盈盈看向晚晴。
　　
　　萧凌是个美人，一般人对美丽的事物都没什么抵抗力，小丫头晚晴也不例外，她愣愣瞧着，也忘了继续号啕。
　　
　　萧凌微微一笑，从糕点盒里拈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师兄喂你吃糕点，晚晴不要再生师兄的气了，好不好？”
　　
　　小丫头瞧着那笑容，被蛊惑了似的，乖顺道：“好。”
　　
　　“真听话。”他拍拍晚晴的肩，把那一盒糕点都给了她，尔后继续蛊惑道，“糕点留给你，阿沈留给我，你说好是不好？”
　　
　　“好。”
　　
　　萧凌听她应允，笑得更开心，当即拉了萧沈的手拽到自己这边，双臂牢牢圈住他的腰，头也再次枕到人家肩上，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得见的音量小声说道：“小丫头就是好哄，以后她再哭闹，我便对她笑上一笑，说几句软话，倒也省事儿。”
　　
　　听这语气颇是得意。
　　
　　萧沈捏捏他的脸颊：“你这人怎么这样？”
　　
　　哪知那人在自己肩上蹭了蹭，嘟囔道：“阿沈，不要同我说话，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萧沈看着赖在自己肩上的人，恰巧瞧见那人头顶小小的发旋，不由伸手摸了摸，手指顺着乌黑长发往下摸去，最后停在腰上，心想萧凌的确是可怜，整天喝着苦口汤药，身体还是不见好，这肩，这背，这腰，都是清瘦的。
　　
　　但愿随朔公子有些能耐，将萧凌医治好。
　　
　　萧凌这一睡，便是一个时辰，萧沈的肩膀被他枕得久了，有些酸痛，却不敢揉捏，也不敢有太大动作，恐将萧凌弄醒。
　　
　　等到萧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萧沈几乎全身都麻木。
　　
　　萧凌揉揉自己的脖子，也不问萧沈被自己枕了这么久肩膀有没有酸痛，反而皱眉道：“阿沈，我脖子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