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妖抱住酒娘的腰,说:“娘,还以为你要骂我呢。”
吴侗看到她母女俩那么亲热,感到又是温馨,又是酸涩,说:“对了,你昨天不是问我,我的亲爹和亲娘是哪个吗?”
酒娘说:“是啊。”
阿妖抢着说:“我只晓得我的亲娘是哪个,但不晓得亲爹是哪个。”
酒娘说:“就你话多。快去给我捉虫子来。”
阿妖对吴侗说:“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酒娘赶忙阻拦:“你莫扯绊别个了,昨天得和别个睡了,还不知足。快去吧,乖。”
等阿妖去了之后,酒娘对吴侗说:“其实我也不晓得你亲爹亲娘是哪个,只是听说,吴拜老司并不是你的亲爹。有一次,他在赶尸的路上,看到一个女人把一个婴儿丢到路上,就跑了。那个婴儿就是你。”
吴侗困惑地说:“我爹给我讲过了,哪个是我的亲爹亲娘,他也不晓得。”
酒娘似有所动,沉思着。
吴侗有些黯然,说:“我爹是个好人,应该比亲爹还好。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怎么我亲爹不要我了?”
酒娘说:“莫看你牛高马大的,其实啊,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和我家阿妖一样,甚么都不懂。等你真正地成为一个男人了,你就晓得,事情并不这么简单。我的意思是讲,也许,你爹不是不要你,他和你娘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
吴侗的眼里,仿佛看到一个女人听到那阴锣敲击的声音,等赶尸的队伍出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时,她便跌跌撞撞地把孩子丢弃在路旁,然后,踉跄而去。婴儿的哭声在暗夜里,和着那一声声阴锣的响声,分外刺耳。
吴侗怔怔地想着,酒娘伸出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说:“喂喂,你怎么了?不会得症候了吧?你还是快去睡吧,莫耽搁你夜晚赶路。”
五
吴侗怕阿妖搞鬼,去看那些尸体。
按说,尸体都应该是靠着板壁,老老实实地站着的。田之水却跟那四具尸体不同,直挺挺地仰面朝天睡在地上。看那样子,不像是死人,倒像是一个大活人,走累了,倒地就睡。并且,还睡得很香。(奇*书*网^.^整*理*提*供)如果仔细听,还有香甜的酐声。
吴侗这么想着,就蹲了下去,把耳朵凑到田之水的鼻子边,想听听是不是真的有酐声。
吴侗什么都没有听到,不禁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笑。人死了,怎么还会睡觉呢?就算人一倒下地就是睡觉吧,那人死了,怎么还会有酐声呢?
他把田之水立了起来,搬到板壁边,放好,对他说:“你好好站着吧,对于你来说,站着是就睡觉,就是最好的休息,晚上还要赶路哩。你和他们比不得,你是做先生的,走远路不行哩。”
吴侗说着说着,又感到了背上的灼热,赶忙走出了房间。
他胡乱吃了些饭,就上楼睡觉去了。
上了床,想到香草,想到姚七姐。他又想娘了。香草这一去,有舒小节陪着,也不用担心什么,很快就会见到她的娘了。舒小节找他的爹爹,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凶信,也许,问题不是很大,说不定,你找啊找啊,反而找不到,等你不经意时,他却出现在你的面前。倒是自己,一个没爹没娘的人,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从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长到这么大,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找他们。就算要去找他们吧,怎么找?一点线索都没有。不像香草和舒小节他们,好歹还有一个灵鸦寨可以找。我呢?这个时候,吴侗开始就有些羡慕他们了。虽然,灵鸦寨那三个字,透露出来的,是阴森、凶险,还有恐怖的意思,但是,毕竟,在那个地方,可以找到自己的的亲人。而自己,连找亲人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现在有了娘,他的心里,慰贴多了。今天天黑就起路,走得快的话,天亮以前就可以见到娘了。走贵州,要经过灵鸦寨。只是,赶尸时,是不能从寨子里面经过的。不过,到那个时候,可以把尸体暂时停放在寨子的外面,一个人进寨去看看娘。想到这里,吴侗的心里的阴郁,就慢慢地散开去了。不过,那个时候,个个都还在睡梦中,娘也还在睡梦中,他怎么会忍心地去打扰她?再说,她住到哪个家里呢?想到这里,吴侗又开始感到了沮丧。
迷迷糊糊的,他睡过去了。
一个白衣女人从窗子那里飘了进来,站在他的床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才是你真正的亲娘啊。”
吴侗对她说:“不是,你不是的。我的娘是姚七姐……”
女人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表情,幽幽地说:“你这伢崽,怎么连亲娘也认不得了呢?你仔细看看我啊,你是长得像姚七姐,还是长得像我呢?”
吴侗仔细看着她,但她的脸上被长长的头发给遮住了,根本就看不见。
女人继续说:“姚七姐的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你才不象她呢?”
吴侗不肯承认,说:“姚七姐是个好女人,我喜欢她,我喜欢她做我的娘。”
女人听他说姚七姐是一个好女人,若隐若现的嘴角就颤动着,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难道,我就不是好女人吗?不,不是的,我是一个凶恶、毒辣的女人,一个人见人怕的坏女人,可是,这能怪我吗?”
吴侗不相信,问道:“你,真是一坏女人?”
女人头一扬,长长的黑发呼拉拉地向后面散开去。她狂笑道:“是的,我是一个坏女人,一个让所有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的男人都下地狱的坏女人!”
吴侗这时看清了,她就是那个女人!
他正想好好地问一下她,为什么要有那么大的戾气时,他耳朵痒得难受,就醒了过来。原来,那是自己的做的一个梦。阿妖正用一根狗尾巴草在挠他的耳朵。
见他醒来了,阿妖笑嘻嘻地说:“看你,睡得象死猪一样。”
吴侗当然不会和她计较,故意说:“你搞哪样,把我一个好梦给吵得不到了,我要你赔我的梦来。”
阿妖哼了一声,说:“我人都肯陪给你,还不肯陪一个梦?天快黑了,我是来叫你吃夜饭的,天一黑,你就要赶尸出门了。”
吴侗看了看窗子外面,并不像阿妖说那样,天快黑了,而是,天本来就黑了。真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了一天。他立马跳下床,拎起包袱,下了楼,对酒娘说:“有点什么可以带到路上吃的没?我得马上走,没得空了哩。”
阿妖见吴侗不理自己,在后面风一样地跟着连跑带跳下了楼,说:“你这个人好没道理,人家好心叫醒了你,连谢字都舍不得给一个,就只顾自己跑了,唉,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吴侗对她说:“谢谢你,谢谢你……”
阿妖知道他下一句要说的是什么,就自己先炒豆子般地说了出来:“明年杀猪先杀你!”
酒娘有些奇怪,问吴侗:“怎么这么急呢?”
吴侗想说,他必须得在天亮前到达灵鸦寨。可是,这怎么能告诉她呢?就说:“喜神们的家人都等着哩,早到早好啊。”
酒娘也不挽留他吃饭,就装了一袋苕粑,递给他,说:“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几个苕粑,你到路上吃吧。”
吴侗接了过来,就急急忙忙地走到了停放喜神的房间。
阿妖也要跟着去,被她娘拉到了屋子里,把门关上了,对她说:“你也太搞了点,赶尸的时候,是不让活人看到的。”
阿妖不服气地说:“那吴侗是不是活人?”
酒娘说:“他是赶尸匠啊,当然不同了。”
阿妖说道:“我也是赶尸匠啊,你没见我昨天就赶了一个尸体吗?”
酒娘道:“你那是胡闹。”
阿妖噘着小嘴,说:“我二天也要去做赶尸匠。”
酒娘道:“赶尸匠可不许女人做的啊。”
阿妖就说:“那我就嫁给赶尸匠。嘻嘻。”
酒娘道:“赶尸匠也不许有女人的。”
阿妖道:“没有女人的男人,不就是太监吗?哼,我不许吴侗做赶尸匠了,他那么英俊的一个人都做了太监,多可惜啊……”
酒娘轻声道:“嘘。”
两人从花格窗子上看到,吴侗一行往外面走去了。花窗是关着的,糊了一层丝绵纸,丝绵纸有些发黄了,外面的人和尸体经过的时候,显得越发地模糊,也越发地阴森。走过去的人,还有尸体,给人的感觉是,人像尸体,而尸体,却像人一样。
第十五章
僵尸大战
一
夜幕像一张巨大的翅膀,当它飞临到灵鸦寨的上空的时候,整个灵鸦寨就被那张翅膀带进了暗黑之中。
寨老叫上乌昆,两个人去看姚七姐。
姚七姐住在寨老的客楼里。客楼在寨子的东边,倚着悬崖而建。远远看去,显得有些孤独。客楼在平时是空着的,只有寨老的亲戚来时,安排住在客楼里。
寨老望了一眼客楼,楼上,还亮着灯。显然,姚七姐还没有入睡。寨老的眼前,就浮现出二十年前那一个夜晚的景象了。那样的景象,对寨老来说,到底有多少了,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红色的烛光下,娇羞的脸庞,是那么的令人心动,也是那么的令人怀念。他想起了自己,贵为寨老,在灵鸦寨,是呼风唤雨的一个人物,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怕岁月的流逝,年岁的增长。姚七姐的脸上憔悴不堪了,自己,更是衰老如一截朽木了。
两人上了楼,敲响了姚七姐的房门。
门开了,姚七姐站在门边,见是寨老,就躬了身,让在一边,说:“寨老,这么晚了,你还没歇息。”
寨老跨进屋,说:“好多年没见你了,来看看。”
乌昆急忙把床上的枕头给垫在椅子上。
寨老正要坐,见乌昆放了枕头在椅子上,就不忙着坐下来,而是把枕头拿了起来,放回到床上,这才坐了下来。
寨老看了乌昆一眼,乌昆就退着出了门,把门关好了。
寨老指了指他面前的一张椅子,说:“七姐,你坐吧。”
姚七姐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寨老突然说:“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姚七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忙乱和不安,说:“寨老有什么吩咐?”
寨老的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说:“听说,龙溪镇上死了许多,我们灵鸦寨的人?”
姚七姐听他问的是这个事,就放了心,说:“是的,陈胡子,朱家两兄弟,马三爷,刘仲安,有十来个吧,都死了,还有,就是我家那个也是的。”
寨老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老半天,才问她道:“你发没发现,他们死得很蹊跷?”
姚七姐想香草给她说的,邓金名是被那条黑狗扑到舞水河里淹死的,而且,死了之后,又被一只猫带走了的情景,心里就害怕了起来,说:“怎么不蹊跷?都叫人感到很奇怪啊。”
寨老继续问:“那么,你晓不晓得,他们是被哪个害死的呢?”
姚七姐摇头:“那就不晓得了。”
寨老不出声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姚七姐,像是在打量着什么,又像是在猜测,姚七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那个样子让姚七姐的心里有些发毛,也有些恼怒,就说:“寨老你怎么这么看着我?莫非寨老还怀疑,那些人是我害死的不成?”
寨老摇头:“我没有讲是你害死他们的,不过,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姚七姐见寨老说话神秘兮兮的,心里很急。她是个急性子的人,喜欢直来直去,恨的是弯弯拐拐。于是,她站了起来,对寨老说:“寨老,你有什么话,就当面锣对面鼓地直讲吧,你晓得我的性子,最见不得捂一半敞一半,讲一半留一半的。既然不是我,那你怎么又讲我和害死他们的那人没有区别呢?讲来讲去,寨老还是怀疑我姚七姐。就讲我姚七姐想有害人的心嘛,也不会去害自己的男人吧?就算是我和那个死鬼没有什么夫妻情份吧,总还是……”
寨老对她摇着手,说:“七姐,你莫急。我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姚七姐说:“怀疑我也没什么要紧的,只要拿得出证据来,我愿意服从寨规的任何惩罚。”
寨老说:“我讲过不是你就不是你,你莫想到一边去。”
姚七姐差点跳起来了,说:“那你怎么讲是我和不是我没有区别?”
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如果二十年前,田之水见到的不是腊美,而是你的话,那么,二十年后离奇地死去的那些人,就一定是你害死的无疑!”
寨老和姚七姐往门边看去,吃了一惊,同时开口:“是你?”
二
那人笑眯眯地说:“寨老,久违了。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寨老的嘴张着,呆呆地,半天合不拢。
姚七姐似乎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说:“舒会长?”
姚七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失踪了那么久的舒要根居然会在灵鸦寨出现。当初,舒小节问她和邓金名,他爹去了哪里时,邓金名就告诉过舒小节,要找,就去灵鸦寨去找。那时,她还怪邓金名多嘴。没想到的是,舒要根果然到灵鸦寨来了。现在想来,邓金名也不会是随口乱讲的,他一定晓得,舒要根一定会在灵鸦寨现身的。现在,舒要根果然出现了,只是,邓金名却是一直都找不到,非但邓金名没有找到,连来找他的香草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舒要根对寨老说:“怎么,寨老大人怎么不讲话了呢?我舒要根出去一二十年,从来没有忘记过我生是灵鸦寨的人,死是灵鸦寨的鬼。今天回来看望寨老,怎么讲也还算是客人吧?既然是客人,莫讲喝碗甜酒,至少,凳子也该赏一张给我坐吧,是不是,寨老大人?”
寨老这才反应过来,咧了咧嘴,似笑非笑地说:“是,是的,要根,你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到底是大名鼎鼎的龙溪镇商会的会长,讲话的口气也底气十足的。请啊,舒会长——”
舒要根昂头一笑,坐到椅子上,把袍子的下摆好好地掸了一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这才不慌不忙地对姚七姐说:“七姐,刚才我讲了,如果二十年前烘江师范学校的老师田之水遇到的不是腊美,而是你姚七姐,那么,如今死的那些人,就一定是死在你的手里,你,相信吗?”
姚七姐困惑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晓得你讲哪样。”
舒要根把脑袋转向寨老,笑问:“寨老难道也和姚七姐一样,不明白我讲的是什么意思吗?”
寨老叹了一口气,说:“我当然明白,谁叫她违抗了‘玛神’的旨意?”
姚七姐看了看寨老,又看了看舒要根,觉得这两个男人都很有些莫名其妙,讲的话也是云遮雾罩的。
舒要根看出了她的茫然,就站了起来,说:“七姐,寨老当然不会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那么,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寨老叫:“要根,你不要讲了。”
舒要根故意装出谦恭的样子,对他躬身道:“寨老,话不讲不明,鼓不打不响。你看姚七姐那个样子,如果我们不让她晓得真相,她心里能不急吗?”
他根本就不管寨老的制止,继续说:“七姐,是这样的……”
寨老忍无可忍,对门外叫道:“乌昆,你死到哪里去了?”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
舒要根笑道:“他醉了。”
寨老说:“你骗人,他今天滴酒都没沾。”
舒要根反问:“你以为,只有酒才能使一个人醉吗?”
寨老哑口无言。
舒要根继续对姚七姐说:“寨老今天的话本多了。七姐,你发现一个现象没有?死的那些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二十年前,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参与了轮奸腊美的行动。”
姚七姐“啊”地叫了一声,像是自语般:“报应啊,报应……”
“所以我讲,如果那个时候,换着是你七姐,你也一样会跟田之水而不愿意跟我们这位尊敬的寨老共度第一夜的,因为,田之水是受过所谓的文明教育的人,他绝对不允许这种现象存在,故而,跟他的女人,都会坚定地听从他的安排,而这样的人,除了腊美和七姐,还有哪个能做得到?因此,我才敢肯定地讲,如果田之水爱上的是七姐,而不是腊美,那么,这场杀戳的人,就是七姐而不是腊美。”
姚七姐的头一阵晕眩,眼前,看到无数个男人在淫笑着,疯狂着,跳跃着,那里面,有邓银名,也有她的男人邓金名,还有陈胡子、朱家两兄弟……腊美锐利的尖叫声穿透了黑夜的帷幕,在她的耳朵里回旋着,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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