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可真是喝败家了。”爷爷摇头叹息。
  “爷爷,就是找到这‘忽鲁盖’,也不一定管用!”我踢了踢那些空酒瓶,惊出一条蛇,从瓶堆底向屋角游移而去。
  “这小子,要不真出事了,要不就回避着我们,有意不见。”爷爷走出那破院时这么说。
  沮丧和失望攫住了我们,回到镇子边上的车马店,躺倒在那统铺土炕上不起来,饭都不想吃了。这是一家专门为来往车马行者开的店,还负责照料你的牲口。可不知为什么,住店的人没几个,这两天几乎只有我和爷爷,在那面大统铺上随便打滚。
  老板倒是一位和善的老头儿,脸上总堆着笑容说生意不好,前两年闹饥荒,这地方穷得叮当响,农田和牧场全叫沙子淹没,没有活路等。
  这倒是实话。这小镇子三面环沙,有绿地的南部甸子也快被沙子侵了。可也奇怪,镇上的那些酒馆饭店还总是有那么多人,喝酒行乐醉生梦死。好一点的上等娱乐宫什么的,出入者更是些衣冠楚楚的官员或当地权贵名流,三面环沙四面楚歌的境况好像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第 九 章(3)
  这天晚上,爷爷和那位和善的店老板对酒痛饮,不知是心中郁闷还是酒劲太大,爷爷酒后昏然睡去,连茶也没有喝。我躺在大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爸爸没下落,又找不到“醉猎手”,困在这破店,何时是个头?烦躁中好不容易入睡,突然,外边一声尖利的长嗥把我惊醒了。是白耳!它拴在牲口棚旁边桩子上的,出啥事了?我一骨碌爬起,推一推爷爷,可他酣睡不醒。我急忙跑出去,到牲口棚察看,只见白耳疯了般又扑又嗥,眼睛发绿,愤怒无比,挣扎着要往外冲出去,只是铁链拴死了它,一次次被拉回来,发出一声声怒号。
  “白耳,安静点,出啥事了?”我吆喝着白耳,走进牲口棚,一看便傻了,我们的两匹骆驼不见了。难怪白耳疯叫,显然是被人盗走了。
  我转身冲进屋里,猛推爷爷还不醒。往他脸上喷了一口凉水,爷爷这才哼哼着醒来,直说这酒真有劲儿,睡得真香。我赶紧把情况告诉他,爷爷一下子清醒,伸手抓起身边的猎枪便去找老板。
  可屋里没有人,老板好像今天没睡在这里。
  爷爷的脸上有些疑惑,说我们住的可能是黑店,难怪这儿没有人投宿。我也想起,当初醉不死酒楼老板娘听说我们住这里,说过一句你们怎么住那儿啊。
  “追!狗日的不会走远的,骆驼不像马那么快!”爷爷进牲口棚察看后说,然后放开了白耳的铁链,拍了拍它的脑袋,“白耳,先去追,截住他们,我们马上赶到!”
  黑夜里,白耳如一支利箭般飞射出去。
  我和爷爷迅速跟着跑过去。
  白耳知道盗驼贼逃走的方向,直奔北方沙坨子地带,嘴里不停地发出嗥叫,引领着我们。
  后半夜的天空,挂着下弦月,又布满一天星斗,白色的沙地上倒不怎么显得黑暗,影影绰绰能辨认方向。大约追了一个多小时,前边传出白耳急促的嗥哮,同时“砰”地响了一声枪响。
  “不好,狗日的开枪了!”爷爷急呼。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接着,又传出白耳更疯狂的吠嗥,显然白耳还没事,我们放下心来,加快脚步赶过去。
  一座沙丘下,白耳截住了盗驼贼。
  两个人。有一个手腕被白耳咬伤,猎枪掉在地上,显然他开枪时受到白耳攻击。有一个大腿被咬烂,扯开了裤子,月光下光着腚。爷爷拿手电一照,哈哈大乐。原来,此人就是那位灌醉爷爷的面容和善的店老板。
  “你开的果然是黑店!伊昆老板,你可真是面善心不善啊!”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伊昆老板跪地求饶。
  “那位是谁?”爷爷问伊昆老板。
  “他……他……”伊昆老板支支吾吾。
  “不许说!说出去我宰了你!”那个年轻一点的贼大声喊。
  “白耳!咬他!”爷爷指着地上的伊昆,“不说就咬死他!”
  白耳“呼儿”的一声,扑上来就要咬。
  “我说,我说,他就是、他就是……”
  “你奶奶的!”那个贼一哈腰,动作麻利地捡起地上的猎枪。
  可是爷爷的枪已瞄准了他,冷冷地说:“扔下你的枪,你一点机会都没有!我老‘孛’纵横大漠草原几十年,开枪还从来没有失过手。扔下你的枪!要不我一枪毙了你!”
  那贼慑于爷爷的威严和黑洞洞的枪口,丢下了枪。
  “说!他是谁?”爷爷又喝问伊昆。
  “他、他就是你们找的‘醉猎手’乌太!这事儿都是他逼我干的!”伊昆带着哭腔哆嗦着说出来。
  乌太转身就往沙漠里跑去。
  “白耳,去把他追回来!”爷爷喊。
  白耳风般卷过去,几步赶上,咬住了乌太的小腿。乌太疼得嗷儿嗷儿地嚎起来,乖乖地退回来。
  “其实,我已经想到是你了。”爷爷用枪口敲着乌太的脑门儿,从后腰上摸出烟袋锅,一边装烟一边说,“我们进镇子那天,你的贼眼就盯上我们了,一直跟我们捉迷藏。我在想,你躲着我们,不光是惦记着我们的两匹骆驼,还有其他的原因。”
  “没有,你胡说。”乌太嘴硬地嚷嚷。
  “快老实告诉我,我儿子在哪儿?你把他怎么样了?”爷爷突然喝问。
  “谁是你儿子?我不知道!你胡说啥!”乌太有些紧张地狡辩。
  “白耳!咬死他!”爷爷的烟袋锅一敲乌太的脑袋,“到这会儿了,还装蒜!今天我非让白耳咬死你不可!告诉你,这白耳是个狼崽,今晚你们输就输在没先杀了它!可白耳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白耳,上!咬死他!反正他们是贼!”
  白耳狂呼着扑上去,疯咬“醉猎手”乌太。
  在沙地上打滚的乌太最后撑不下去了,嘴里求饶起来:“我说我说,别再咬了,我说……”
  爷爷喝住白耳。
  “是你儿子雇我当向导,进了莽古斯大漠,寻找狼孩……”
  “后来呢?”
  “后来,后来……”乌太支吾。
  “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到了古城废墟,我偷了他的骆驼离开了那里。”
  “没那么简单吧?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快说!”
  “我、我把他打伤了……趁他睡觉的时候……”
  第 九 章(4)
  “他是不是死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打昏了他……”
  “可没吃没喝,困在大漠里,他能不死吗?你这混蛋!”爷爷一脚踢过去,乌太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我给他留下了些吃喝的……”
  “够吃多少天?”
  “个把月吧。”
  “你离开多久了?”
  “快半年了……”
  “混蛋!你害死了我儿子!”爷爷又是一脚。
  “你这坏蛋!还我爸爸!”我哭叫着扑上去掐乌太。
  接着,爷爷详细询问古城废墟的地理环境,对我说:“别急,孩子,我想你爸不会那么轻易困死在那里,我们去找他!”
  “对、对,他那个人胆大心细,野外生存本事挺强,他不会死的……”乌太赶紧附和道。
  “那好,伊昆老板,你也过来,跟乌太这混球一块儿听着。”爷爷深思熟虑后说出他的方案,“你们俩今天当贼栽在我的手里,也不知多少好人住你的黑店被你们抢了的,今天本应把你们送到派出所法办,可我想跟你们私了,你们同意不同意?”
  “好好,私了好,私了好。”两个贼都点头。
  “乌太,你带我们去大漠古城,寻找我儿子和当狼孩的孙子。你,伊昆老板,给我们准备足够的干粮、盐、水等食物,再准备三匹骆驼。”
  “好,好,只要不送我们进局子,啥都好说。”两个人马上表态。
  “那好,咱们回店里具体商量。你乌太也别想逃跑,我们家白耳已经知道了你的气味儿,你逃到天涯海角它也会把你找出来的。”
  “我不跑,我不跑,我一定帮你找到你的儿子和孙子。”乌太斜眼瞅一眼伸出红红舌头守着他的白耳,赶紧说。这回他彻底老实了。
  我牵来两匹骆驼,爷爷带着他们俩。当我们走回车马店时,天快亮了。白耳似乎还未尽兴,在旁边树林里串来串去。
  这一夜尽管惊心动魄,但很有收获。不过我十分担心爸爸,他如今情况怎么样呢?可千万别出事啊。我心里虔诚地为他祈祷,着急地盼着快点出发。
  三
  狼孩不寂寞了。
  他有了好去处。每天母狼出去觅食后,他就活蹦乱跳地直奔那堵土墙根,找那只病大狼戏耍。病大狼的身体也好了许多,每次给他吃烤熟的喷香食物,尤其是烤熟的跳兔肉和沙斑鸡,那简直香得使他几天吧嗒着嘴。大狼还跟他玩捉迷藏,一起追逐跳兔和沙斑鸡。大狼逮沙斑鸡有奇招,用很细的一根丝绳设套捕捉。有一次偷捉沙斑鸡小雏,也遭到群鸟攻击,可大狼并不怕,手里点燃一把蒿草挥击那些傻鸟,结果满天飞舞起燃着的火鸟,不一会儿就纷纷掉落地上,他们就“呜啊”狂叫着捡抓那些半死或受伤乱窜的傻鸟。那可真是令狼孩兴奋而狂热的游戏,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欢快!而且又是开大荤,每天吃得满嘴流油,傍晚回洞后对母狼叼来的食物都不屑一顾。
  病大狼那儿还随时可以饮到水。
  古城废墟西南角一个极低洼的凹坑,病大狼在那儿挖出了一个浅浅的沙井,里边汪着清凉透心的水,他随时都能跑过去,趴在那儿吧嗒吧嗒痛饮。这可比跟随母狼,有时几天几夜都喝不着水强多了。原来大蛇盘过的那点石缝水,后来也干了,再不渗出一点水,似乎那儿一直是被大蛇盘吸出来的,大蛇一死,水也不见了。母狼只好每次都带他在沙漠里转悠,或走出沙漠找条河才能饮到水。有一个夜里,母狼还想带他远走找水时,他就把母狼带到这里,母狼狂喜得连嚎了几声,逗咬狼孩,差点掉进沙井里。
  不过,狼孩的举动,渐渐引起了母狼的警觉。
  有一天,早归的母狼寻狼孩而来,远远地在沙井边发现了狼孩正跟一只大兽戏耍。母狼怒嗥一声便扑过来,到跟前一看,见是一只四肢着地狼头狼尾的同类,它才放弃拼杀,护着狼孩跟那大狼保持一定距离,对峙起来。母狼本能地感觉到那只大狼有些怪异,尽管狼皮狼身狼外形都属同类,可就是有些令它生疑不放心。他的神态、举止、嗥叫的声音,都有些像狼类又不同于狼类的差异,连狡猾老练的老母狼都大惑不解。它几次想接近过去,嗅一嗅气味,可那大狼“呼儿呼儿”低哮着,机敏地转着圈不让其靠近,摆出一副死拼的架势。
  狼孩也叫着,不让母狼与那大狼拼杀。
  母狼见那大狼对狼孩并无恶意,也没有伤害,而且那沙井水显然也属那大狼领地范围,母狼的敌意渐渐消失。
  母狼仰起尖嘴冲天长嗥两声。
  那大狼也仰起嘴巴冲天长嗥两声。
  狼孩也学着他们冲天嗥叫,声音尖尖的却充满和缓的意味。大漠古城传荡着三只怪狼的嗥叫,并为之震颤。
  然后,母狼放弃把大狼赶出古城废墟的打算,暂时消除敌意,转过身携领着狼孩缓缓走离。片刻后,那大狼也有些气喘吁吁,甚至有些摇摇晃晃地向不远处的洞穴走去,显然,刚才他也是万分紧张。
  母狼几天没有远走觅食,它天天带领狼孩在自己洞穴附近戏耍、转悠,偶尔也到西南角沙井处饮水。
  大狼孤零零地伫立在西南废墟中,远远望着母狼与狼孩一起嬉戏,眼神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惆怅和哀伤。但他始终忍耐着,等待着,从不主动去靠近他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敌意。他的这些举动,倒使母狼放松了警惕,尤其当母狼和狼孩来饮水时,那大狼远远躲到一边,随他们来去自如。母狼渐渐相信,这只似同类又不似同类的怪兽确实比较友好,也没有抢夺狼孩或进攻自己的意思。
  第 九 章(5)
  就这样,母狼和大狼在古城废墟中,一个东北,一个西南,各居一方,相安无事地生活下来。而那只狼孩则一有机会就跑过来与大狼戏耍,两边来回跑动窜玩,母狼即便发现了也不以为意。不过狼孩与大狼一起呆的时间稍为一长,母狼便长嗥着召唤狼孩回去,或者自己跑过来带走。那大狼做得也很小心很谨慎,而且也极有耐心,他从不激怒母狼,也从不踏进母狼洞穴附近。狼类是极讲究领地范围的。他也从不阻挠母狼带走狼孩。他只是十分安分地闪躲在一边站立着,嘴里发出表示友好的“嗷——嗷”的嗥叫。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们之间这种不敌不友的状况。
  大狼三天没见到狼孩过来戏耍,也没见母狼和狼孩来沙井处饮水。他有些焦急了,他担心母狼带着狼孩离开了这里,或出了什么意外,便壮着胆子悄悄靠近母狼的洞穴附近。于是,他听见了小狼孩的啼哭。不一会儿,狼孩跑到洞口向西南方向长嗥不止,显然这是向大狼报信或求救。
  大狼知道母狼出事了,同时他也稍稍安心,狼孩无碍。他“噌”地蹿出去,跑到母狼洞穴口。只见母狼受重伤,昏倒在洞口,小狼孩万分焦急地围着母狼转圈嗥鸣,时而进洞时而跑出,时而又向西南长嗥。
  狼孩一见大狼,狂喜地揪咬着他,走近母狼。
  大狼发现母狼受伤不轻,两处刀伤差点要了它的命。此时,大狼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凶光,他觉得这是消灭对手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同时他的右爪中,攥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
  他就要动手了。
  可狼孩趴在昏迷不醒的母狼身上,又是号哭又是亲吻,那肝肠欲裂的样子,又使他一时无法下手。他知道,当着狼孩面杀了母狼,那将是永远与狼孩为敌,而且可能会永远失去狼孩。
  大狼下不了手。
  他踌躇着,不用自己动手,那母狼活过来也难。
  大狼拿定了主意,转身就要走离此处。
  可是那狼孩却跑过来揪咬住了他,死扯硬拽着他不让离开,而且一声声哀鸣着,双眼里淌满泪水。狼孩那一张脏兮兮皲裂的脸,显得那么可怜而绝望,身上滚烫又颤抖个不停。倘若他真的狠下心走了,母狼一死,这狼孩也会活不下去。
  大狼又陷入了矛盾中。
  不过这是顷刻间的事。面对狼孩那绝望而伤心的样子,他绝不会甩手而去。只见他迅速回到母狼身边,掀开自己的狼皮,从里边扯下一片布条,给母狼的伤口包扎起来,止住那要命的黑血。接着他急速跑回沙井边,用一破罐儿装满水,又走回母狼那儿,掰开狼嘴往里灌水。
  母狼的生命是顽强的。经大狼的施救,它渐渐又恢复了活气儿,苏醒过来。大狼施救还很彻底,从瓦片中搅拌好稀稀的食物,给母狼喂灌。
  几天后,母狼活过来了。狼孩高兴得狂呼疯嚎,对大狼又是咬又是亲,更有了几分敬畏。
  当母狼能起来走动时,大狼便悄然离开了母狼的领地。
  母狼在他身后盯视了许久许久,眼睛幽幽的。
  四
  我们的驼队,行进在茫茫的莽古斯大漠中。
  这里可真是寸草不长,一望无际的真正死漠,死亡之海。其实过去这里是辽代腹地,几百年前还是万顷草原,后来契丹族放弃游牧,开发农业,草场变农田。于是经几个世纪的演变,沧海桑田,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变成了后人凭吊的历史。有时,不当的经济发展,隐藏着覆国覆族的大祸根大隐患,这是最初人们始料未及的事。可后人往往又记不住这些教训,尘封的历史被人修改了又修改,到后来只保留下了光荣和辉煌。健忘的民族总是重犯同样的错误。
  我们艰难而曲曲折折地行进在大漠中,争取尽早赶到“魔鬼之沙”莽古斯大漠腹地的那座古城之中。
  当向导的“醉猎手”乌太,这回充分显示了他的才华。他不愧是闯荡大漠的猎手,沙形地貌记得清,尽管大漠无路,可凭借高沙峰、陡坡沙、弯月坨等等特殊的地理特色,准确无误地把我们带进了大漠腹地的古城废墟。而且,面对老练的爷爷那双时刻警惕的眼睛和白耳狼子不时张开的獠牙血口,他也完全放弃了施计逃走的打算,变得一心一意,惟有期盼着快点完成这次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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