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找了离门最远的座位，上完两节大课，叶承辉已经不见了，地上到处都是烟头。
　　旁边的女生说道，“刚刚有个大叔一直在这里抽烟，好熏人啊，真讨厌。”
　　叶成夹著书匆匆而过，惦记著他桌子上还有份要翻译的材料。
　　过年的时候叶成照例给王娟打了电话，却得到了意外的消息。之前周妮涉足的地皮因为政策关系出了很大的问题，现在资金几乎全部僵住，公司彻底垮掉，整个人都焦头烂额。
　　又听说叶明被学校记了几次大过差点开除，周妮这个时候却顾不上他了，叶承辉也是被这个小祖宗一天到晚的离家出走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王娟闲聊似地讲著这些，没问叶成要不要回家看看。叶成听著一时恍惚，他有多久没想过那边的事情了？
　　现在再想起来，却像是彻底的旁观者。
　　叶成无声地笑笑，问，“他们吃饭没问题吧？”
　　王娟道，“你爸工作又没丢，怎麽会有问题。”
　　叶成哦了一声，“那就没关系了。”
　　後来。
　　老师推荐叶成去做交换留学生，他们学校向来有著个制度，叶成年年奖学金，专业过关，上次全国的英语口语比赛还拿了奖，当然他们都不知道叶成只是冲著奖金去的。
　　交换留学生啊……要去美国好几年呢。
　　叶成断然拒绝了。
　　老师诧异，“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叶成笑，“我特别特别热爱祖国，不想离开它。嗯，谢谢老师，还是把这个机会给其他人吧。”
　　再後来。
　　7月盛夏，毕业季。
　　拿到毕业证的过程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给你一张单子，跑上跑下挨次办手续，办完一个给戳一个章。等戳完所有的章，就可以换一张毕业证。
　　叶成有一瞬的茫然无措，他毕业了。
　　接下来呢？
　　之前还能盼著，今年盼明年，明年盼下一个明年。可是现在是盼到头了，这终点要是什麽都没有，可叫他怎麽办。
　　叶成没精打采地拿著毕业证往寝室走，寝室里都打好包了，大家也打扫过了，等一会儿拿了包，他先去哪里？先在S市租个房子？
　　走到寝室门口，正巧遇到出门的钱朔，他还有几个章没戳，一见叶成就打了声招呼，“哦、叶成，有个人找你。”
　　说完就叶成擦肩而过下楼去了。叶成没反应过来，一边转头看他一边推开门，再转头的时候愣住了，手上的毕业证掉在地上。
　　第一次见面的课本，唯一一次冷战的自行车，之後和好和别人打架，红色和蓝色的手机，九寨沟的风景绚烂无比。
　　顾少帆站起来，走过来帮叶成捡起毕业证，看著叶成还在发呆，已很有男人味的脸上微微一笑，“走吧，我来接你了。”
　　时间回溯。
　　当年年纪还小，骤然相逢，一个笑得傻兮兮的男孩对著看似冷漠的同桌伸出手。
　　我叫叶成，你呢？
　　
番外：顾家夫夫二三事　　两人见面，激动煽情完毕，顾少帆果断带着叶成和大包小包回A市。
　　叶成拿着商务舱的机票问，“回去干嘛？”
　　顾少帆回道，“见我爸妈。”
　　叶成：“……”
　　幸福感被全部吓走。
　　随即他惨叫了起来，“见阿姨和叔叔？！”
　　贵宾室的其他客人全部不赞同地看着噪音源。顾少帆镇定地点点头，又转头仔细打量叶成，似乎有点忧愁，“得养养了。”
　　叶成虽说不到面黄肌瘦的地步，但这些年过得着实辛苦，光长个子不长肉，看上去弱不禁风得很。
　　反观顾少帆，身材修长高挑，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衣料贴服的地方若隐若现肌肉的轮廓，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蓬勃锐气与压迫感，整个一精英的范儿。
　　不过叶成现在没心情注意这个，他十分紧张，和顾少帆叙旧还没到半天呢，这晚上就要去见对方父母了，跨度太大了！
　　顾少帆安慰他，“我给他们做了5年思想工作了。”
　　叶成欲哭无泪，可你只给我5小时不到的心理准备时间啊！
　　飞机不会考虑叶成的心情，还一反常态地准点起飞降落。叶成不停叨叨，“得买点水果吧？哎，你等一下我买点水果。”
　　顾少帆拉住他手腕，“不用了，家里有。”
　　“不是有没有的问题，你当你爸妈的口粮都指望我吗？”叶成哭笑不得地反拖着他去买了些荔枝和车厘子，“你让我手上提点东西，我心里能好过点。”
　　见他坚持，顾少帆也就摸钱包准备付钱。叶成赶忙制止，“谢了你啊，这个我来就好，是我的心意。”
　　顾少帆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叹口气，揉揉他的头发，随他去了。见叶成紧张得完全放松不下来，顾少帆坐进的士的时候主动挑了个话头，“你找工作了吗？”
　　叶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工作啊，之前有在实习打零工，但正式的招聘还没参加。”
　　顾少帆哦了一声，“那你被录取了。”
　　叶成：“……啥？”
　　顾少帆摸摸他的脸，只觉得非常满足，“当我助理。”
　　于是一个车程的时间，叶成就这么成了顾经理的经理助理。
　　顾家。
　　
　　王娟看着顾少青，面无表情。
　　顾少青：“……”
　　他默默地看了顾云一眼，顾云一副别拉我下水的表情，这当爹的做得相当无情。
　　这也在顾少青的预料之中，这种时候就不能够指望老爸啊！
　　王娟冷笑一声，“看什么看，交代清楚啊。”
　　三人心里心知肚明王娟说的是什么，自然是顾少青居然早就知道顾少帆和叶成的事情却闷着没说，搞得两夫妇措手不及。
　　当然顾云其实也没觉得措手不及，这人天塌了也当被子，比较措手不及的只有王娟一个人而已。
　　顾少青知道这个时候要想不激怒他家boss只有放大招救场了，所以他严肃地宣布，“我和琳琳准备结婚，妈你觉得可以吗？”
　　王娟一愣，这话题太跳脱了，可偏偏也是重大事件，不禁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顾少青保持严肃的神色，“我和琳琳商量了一下，觉得两个人还是挺合适的，所以想干脆把这事儿定下来，妈你觉得呢？”
　　他这事儿一说，王娟立刻认真考虑起来了，要说顾少青和沈琳琳也不容易，天南地北认识，后来还分居两地，自家大儿子又是这种去者不留的性格，亏他们还谈了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了。
　　要说也是缘分啊。
　　王娟对沈琳琳也没什么不满的，这孩子家教很好，人又聪明，长相漂亮，家世不错，作为结婚对象真是再完美不过。
　　只要顾少青喜欢，自己当然是不会阻挠的。
　　这边王娟还在思索，顾云和顾少青又对上眼了。
　　父子俩心有灵犀，眼神交流毫无压力。
　　顾云：哟，小子挺聪明的啊。
　　顾少青：必须的。
　　
　　门铃响，下人上楼开门。
　　三人皆是神情一整，知道今天的正主们算是到了。
　　门内三人精神抖擞，门外的叶成紧张得不敢进门，当年参加全国英语口语决赛他都没这么恐惧过啊。
　　顾少帆见他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可惜向来不善言辞，只得握住他的手，再次简单重申，“不会有事的。”
　　叶成擦了把虚汗，难看地笑笑。
　　刘玲早离职了，新来的下人没见过叶成，看着自家少爷握着一个男孩的手，心里甚感诧异，把着门不知该不该开口。
　　“好了，走吧。”顾少帆牵着叶成的手，径直入了门。叶成跟在后面，这个别墅已经五年没有踏进来过了，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他恍惚像回到从前第一次到顾家做客，那时怎么都预料不到他和顾少帆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从楼梯口就看得到客厅了，顾家其他三人视线齐刷刷地一致上抬，看着两人手牵手慢慢走下来。
　　
　　顾少青先开口，笑道，“小成，很久不见了呀，怎么长这么瘦了？”
　　叶成感到很尴尬，但基本的礼貌是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少的，他硬着头皮打招呼，“叔叔阿姨好，少青哥好。”
　　
　　王娟笑了笑，一如往常的口气，“你看你，大家都那么熟了，来就来吧还带水果。”
　　叶成都有点不敢看她，“也不贵重……”
　　顾少帆牵着他到空着的三座沙发上坐下。顾云咳了一声，“我说，少帆啊，手吧，可以先放一放了。”
　　叶成唰地一下脸就爆红了，赶紧把手给抽了出来，“那个，叔叔……”
　　王娟心里感慨万千，这就是自己儿媳了吧，自己这辈子可算是什么都经历了，儿媳也是个男的……
　　看到自己二儿子默默戳过来的目光，王娟自然是懂的，反正大家都说好了，他们也很完美地证明给自己看了，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娟笑道，“还叫叔叔啊？”
　　一家之主说话果然不一样，一开口就镇住场子。叶成的脸实在是不能更红了，喏喏地叫了一声，“爸……”
　　顾云都给他整得不好意思了，不管在外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回到家面对家人他就只是个憨厚的大叔，这时脑筋就给抽了，“呃……没准备红包，下次补上。”
　　顾少青忍不住了，终于笑出声，“爸你在说什么，还给红包，是不是要让小成给你敬杯茶啊？”

　　“说什么呢，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事，这个本来就该给的。”王娟和顾云不一样，这事儿考虑得很周道，既然是承认了，见面礼是肯定要给的，这时就摸出了一个红色的丝绒袋，“来，小成，拿着。”
　　顾云幽怨地看着媳妇儿，怎么准备礼物都不捎上自己……
　　叶成很惶恐，让顾家接受自己本就是很奢求的事情了，可没想到王娟连这个都考虑到了，“阿、阿姨……妈，这……”
　　媳妇儿不好意思，自己就该顶上，顾少帆不客气地帮着接了过来，一摸，就知道里面应该是个饰品。
　　王娟被儿子都要逗笑了，“打开来看看，喜欢么？”
　　顾少帆帮叶成打开，里面滑出一个羊脂玉的佛像，洁白细腻，光泽滋润，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货。更为难得是佛像额头中间还有一点翠色，显然是根据这一点颜色来定的型。
　　叶成对玉石一窍不通，但也看得出这很贵重，想推辞又觉不好，不知说什么才好。
　　“少帆，帮他戴上。”王娟也看出了叶成的拘束，“别客气，小成，都是一家人了。”
　　都是一家人了。
　　这话一出，叶成瞬间都要落下泪来。
　　他已经一个人太久了。
　　顾少帆什么也没说，只揉揉他的头，帮他把玉佛戴上了。叶成摸着入手温润的玉佛，低声道，“谢谢妈。”
　　下人们都没在客厅，没听到这些对话。其实对于叶成的到访他们都心怀疑惑，他们之中最晚来的也在这里待了一年，从来没有见过叶成，也是第一次见顾家集体对一个人这么热情亲近，私下都有点嘀咕这是谁。
　　当然他们猜不到这个男孩其实是雇主们的儿媳/弟媳/媳妇儿。
　　这边众人聊天的中心自然是叶成，王娟一直都有和叶成联系，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现在见到人了，再联系之前叶成电话里轻描淡写说着自己的自力更生，心下也不禁唏嘘。
　　都已经五年了。
　　她看向叶成的目光更加柔和，快和看自己两个儿子没什么差别，“小成，今晚是徐妈煮的饭，好好吃一顿，你看你一个人在外面肯定没照顾好自己。”
　　顾云点头，“可瘦成什么样了。”
　　这话听得叶成心里发暖，脸上却笑得更加腼腆，没办法，换个心态之后面对这家人老觉得不好意思。
　　“小成，少帆跟你说了没？刚好你也毕业了，就来我们公司吧。”顾少青这事儿早就被顾少帆打好招呼了，况且他也知道叶成的情况，他们公司基本要求就是英文，叶成在这点硬件条件上是绝对过关的，“美国分公司现在那边是少帆在负责，你来了也好帮帮他。”
　　“就是啊，这家伙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我每次饭点打电话过去他都没吃饭。”王娟啧啧两声，“你跟着他我也放心点。”
　　王娟对这点倒想得很清楚，至少自己这儿子绝对不会忘记叫叶成吃饭，这样也能顺便把自己的三餐吃得规律了。
　　有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这简直是我儿子就交给你了的节奏，叶成羞耻感迅速上升，忍不住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顾少帆，对方也刚好在看自己。
　　不，不是刚好，是一直在看着自己。
　　叶成闭闭眼，尽管还是很害羞但再次睁开眼时已然很真诚且坚持地看着对面三位，“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少帆的。”
　　这副脸红红的认真样子逗乐了三位长辈，顾云笑道，“也让他好好照顾你，一个月后你不长十斤我打断他的腿。”
　　叶成：“……”
　　顾少青调侃道，“为了我弟的腿你要好好吃饭啊。”
　　被威胁要打断腿的顾少帆不吭声颇有点赞同的意思。叶成被这家人搞得哭笑不得，“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吃饭。”
　　说到吃饭，饭就好了。徐妈过来喊人，众人默契地照着以前的位置围着饭桌坐了下来。晚饭不少都是叶成以前爱吃的菜，摆在他面前就是一大盘白灼虾。这一顿王娟老给他夹菜不说，顾少帆基本上就只顾着照顾他了，虾壳都没让他剥一个，叶成都觉得自己只需要顾着自己碗里不停增多的菜就好了。
　　这一顿吃得叶成真是好多年没吃这么撑了。
　　吃完饭，大家都很上道，知道小情侣多少年没见了，有的是话说。叶成不必说，自然是要在顾家过夜的。但是王娟还是隐晦地提醒，“小成的房间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少帆你看你们聊得差不多了就带叶成过去。”
　　这话里的意思让叶成尴尬了一下，在长辈面前说起这档子有关系的事情难免不自在，“好的。”
　　顾少帆带他上楼，卧室还是那个样，大概是不怎么有人住的关系，清洁得过了头显得有些冷清。
　　叶成坐在床上，往周围望了一眼，“你不常回来住吧？”
　　“嗯，到处跑。”顾少帆径直走到书桌那里，拿了个东西过来，在叶成旁边坐下，“今天是直接从美国飞S市的，幸好赶上了。”
　　叶成叹了口气，没忍住抱了上去，下巴搁在顾少帆的肩膀上，低声道，“幸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不来？”顾少帆英俊的眉目间满是眷恋的神色，吻了吻他的耳郭，“有个东西送你，看看？”
　　叶成退开，递在眼前的是一个黑丝绒的小盒子。隐隐已经猜到其中是什么，打开来果然是戒指。
　　他笑，“没有创意。”
　　顾少帆难得地笑了笑，“戴上？”
　　叶成手上还戴着那变了形的银戒，他伸出手，看着顾少帆帮他换上这枚铂金的，然后又替顾少帆戴上。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宁静安稳，似乎之前遇到的所有灾难此时都得以回报，未来也不再会有什么难过和担心。
　　十分烂俗，非常老梗，但他们都心满意足。
　　因为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