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吹什么风您不是不知道的,顶风而行,您和我乌纱难保啊!”
  “可也只是问问而已,如果不批,再要陈娟做引产不迟。”
  “我劝您别问了。那天我去开会,局领导拍着桌子点名批评了几个厂的厂长,说他们治厂无方,连搞个讲划生育都搞不好。有人多嘴问个问题,即时就挨批。领导说了,要抓好计划生育,手得硬,宁可流产一千,不可生出一个。还有,我打听到几大药厂就咱们暂时没出事,要是下个月底,局领导再来检查,咱们厂没有超生一个,一定评为计生工作先进单位,厂的第一把手和书记奖励两百块钱,听说还记二等功。其实咱们厂里的职工性子挺软的,只要下点嘴头,包管个个听从‘吩咐’。今天中午我基本上做好那帮怀孕女工的思想工作,给我两个星期的时间,计生达标这事准让您贴服满意!”
  一个厂长,一个书记,就这样把计生达标的如意算盘敲得铛铛地响。
  尾章:血债(一)
  第二天,那个叫黄东妹的女工做了引产手术。据说娩出母体的是个男婴,黄东妹一直渴望生个儿子,当她看见儿子一动不动的尸身时,心像被烧红的匕首划过,即时昏死过去。之后的八位女工,没有一个不是呼天抢地地走上手术台、然后万念俱灰地离开医院的。
  九个可怜女工的心被铭刻上痛不欲生的回忆,九条即将降临人世的生命惋惋与红尘无缘。陈娟害怕了,任何的光荣,都不应该用无辜的生命作为换取的代价。她与丈夫林方商量对策。
  逃!只有逃才能解决问题——这是小两口一致认同的办法。
  林方让妻子收拾行装,准备逃到乡下生小孩,那里管得没那么严。出发当天,陈娟没有上班,林方到厂里代妻子请病假。靳裕红马上察觉事有蹊跷,暗中带了几个人摸上陈娟家。天公无眼,正好在家门口碰上想去火车站的陈娟。
  陈娟见了靳裕红,吓得面无血色。靳裕红万万没想到一向温驯听话的陈娟,居然会出逃生子,气得肺都炸了,叫人将陈娟推回屋里去。
  靳裕红狡猾极了,叫来的人当中就有厂里职工医院的医生,他们懂得做引产手术,于是将陈娟按在床上。陈娟奋力挣扎,靳裕红随手捡起一只拖鞋就往她头上打。陈娟当场昏倒。
  医生手持针筒,不禁呆住:只要这支针打到胎头上,陈娟腹中的小孩便一命呜呼。
  靳裕红呵斥那医生:“赶快动手,迟了就出乱子。”
  那医生咬住牙,将引产针扎下去。如果可以不看扎针的位置,医生真想转过脸,避开这幕惨无人道的场面。
  没过多久,陈娟苏醒过来,感觉下身松弛,却有种撕裂的痛。刚转脸,身旁的手术盘俨然躺着一个小生命。不,他的手脚只微微颤动几下,就永远僵住了。他,很乖,没有哭过一声。
  “哇——”陈娟快要疯了,手脚四处乱拽。医生把另一根针扎到她身上,她又恢复昏迷的状态。
  本以为大功告成的林方一回到家,看到这伙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和那个自己朝思暮想、此刻却体寒如冰的儿子,眼前脑中一片昏黑,万念俱灰。
  “靳裕红,你杀了我儿子,我……我到法院告你,我要你偿命!彼沟桌锏嘏叵拧?
  “要告就告吧。你们夫妻俩公然与国家政策法规对抗,看看到时法院怎样处理?在情在理,你都输定了!”
  “呸,杀了人都不犯法,我死也不信!”林方这一说,在场的人除靳裕红外,个个低下头来。
  “是你犯法在先,你告不了我!”靳裕红见只有自己一个撑住场面,恶狠狠地把脸转向随行的人,“你们听着,陈娟两口子差点害到你们拿不到计生奖,害到你们全部人受上级处罚。今天的事,你们没有丝毫过错!”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吱声。
  靳裕红厉声继续说:“谁敢做违反国家政策的事,谁就是千古罪人。莫非你们同情这对几乎铸成大错的夫妇?你们到底有没有良知?如果你们不表态,说明你们思想立场极不坚定,与陈娟夫妇一样可耻!”
  开始有人发出嗡嗡的低语声,然后陆续有人对着林方指指点点,声音越来越大。
  “你们两口子着实不对啊,为了一己私欲,牺牲全厂职工的利益,怎也说不过去!”
  “就是嘛,你们招骂不要紧,哪能要大家一同陪你挨罪?你们俩也太那个……太那个了!”
  众人百般指责下,懦弱的林方抱头蹲下,将丧儿的悲痛和男人的尊严全部变作眼泪。
  尾章:血债(二)
  ……
  看到这里,靳裕红唇舌颤抖。陈娟则触景生情,失声痛哭。鬼怆然而哭,其声与阳人无异。生前是感情动物,死后亦然。
  “小宝啊——我的小宝——”
  她怀中的襁褓随之颤动。小宝想哭,但他从未哭过,所以在此刻,尽管想像其它婴孩那样,扑到母亲怀中畅快地哭一场,也无能为力——因为,他不懂得!
  福生的声音也已被泪水冲哑,低沉地说:“还想看吗?当一个人自以为是,越是觉得无愧于心的时候,其实底里欠下的血债越是罄竹难书。”
  水面换了另一幕场景——
  繁忙的马路上,表情呆滞的林方用自行车送大儿子去看病,途经东风路时,一辆满载的货车呼啸而至……
  然后——
  陈娟瘦弱的手轻轻抚摸丈夫和大儿子的遗像,另一只手拿着一块全新的“上海牌”刀片……
  满地鲜血,围着一副了无生趣的躯体。要知道,在躯体僵冷之前,心早已寒若冰霜。心死得比人更早!
  ……
  
  陈娟凝悲怒斥:“靳裕红,你死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也还不清我一家四口的血债!”
  靳裕红还半带惊惶地争辩:“人谁无过?天下间谁都做过错事。我承认,我是对你们一家四口不起,可我也不想那样!”
  福生右手一扬,水面又换了一个场景——
  连同陈娟在内,十名怀孕女工腹中胎儿全部被做掉。全厂无一女工违反计划生育政策,靳裕红顺理成章成为计生工作积极分子,亦如传闻那样,区委区政府给她记二等功。二十张闪着金光的十元钞票端在手里,那一刻,她不得不认为自己是个出色的领导人才,假以时日,声名定必响彻官场。
  之后,靳裕红硬抓计生工作“得心应手”,成绩令同俦侧目。可不是?单位有个已育女工肚子腆了些,马上被她抓去做妇检。报告出来,女工肚子里并无异样,她还不甘心,纵着半懂不通的医学知识,亲自给这位女工“验明正身”。直到看见女工月经带上暗红色的经血,她才善罢甘休。这过程自此至终,她没有一刻脸红过!
  厂里的退休女工相继被靳裕红召回去,每人发一份体检表,说是厂领导关心女工身体健康,这类体检保证大家一年有一次,给大家的身体健康安个心。
  当大家对她感恩戴德的时候,一个刚退休一个月的女工喘着气赶回来,竟发现自己没有体检表。靳裕红暗自筹措藉口,哪知道自己的跟班说漏了嘴:“哎,你前年不是做了切除子宫的手术吗?还回来干什么?”
  众女工即时哗然。不过,她们都退休了,无论如何,她们不想为这点小事大做文章,纵有微词,埋在肚子里算了。
  后来,在区委组织召开的一次计生工作经验交流会上,靳裕红绘声绘色地介绍自己抓计生工作的“宝贵经验”。台下有人不服气问道:“五十岁的女人都绝经了,还做检查干嘛?”
  靳裕红马上放声作答:“谁说女人到了五十岁一定绝经?万一有漏网之鱼怎么办?我抓计生工作的原则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违规可能,我都不惜一切代价将它杜绝。宁可扎错一千,不可多生一个!”
  台下掌声雷动。也许,无论是台上的计生工作先进分子,还是台下倾心聆教的各单位负责人,那一刻浑然忘记,“宁可……不可……”这对关联词,在五十多年前有个臭名昭著的汪精卫用过。今天,不止是词汇,连同汪精卫的思想精髓,靳裕红都学到家了。
  靳裕红怀疑一个女工有了身孕。该女工六岁的儿子正好入托厂里的托儿所,于是靳裕红暗中找来女工的儿子问话。儿子回答她,最近爸爸经常陪妈妈到一间卫生院看病。靳裕红两眼发亮,偷偷要小孩带她去那间医院。一心要“查明真相”的她,刚到医院就把小孩置于一旁不管。结果小孩惨遭人贩子拐带,不知所踪。孩子的父母肝肠寸断。
  尾章:血债(三)
  ……
  靳裕红越看越害怕,喃喃地说:“不……不关我的事,这事……与我无关,我也是履行职责,我没有错……”
  “履行职责永远是你粉饰太平的藉口。”福生截住她的狡辩,“那个小孩先是坐上黑洞洞的货车,然后是火车,再然后,就是八年四处行乞的悲惨日子。他被人贩子折断双脚,扔在街头巷尾,以残缺不全的肢体作为终日行乞的资本。从六岁那年开始,他就失去了美好的童年时光,妈妈在他十岁那年沉郁病终,他全然不知,十四岁那年,他历尽艰辛,终于脱离人贩子的魔掌,与爸爸相认,那时才知道日夜思念的妈妈已化作尘土。”
  “你——你是赵忱荣和严冰的儿子?”
  “不错,我也没想到,能和仇人面对面说了那么多话!你有能耐,有手段,上级领导总庇护着你,因而我被人拐骗了八年,你没有背过半点罪。我想,如果不是今天向你重提这件事,或许你都忘了我的存在,把这桩惨剧和你的良心一起埋没了!”
  靳裕红耳际一片混沌的声响,似是无数种谴责的话音在轮番轰炸耳道,其震撼直达内心深处。
  “你也要找我报仇?”
  “不,我只想平息仇恨,不想让仇恨加深。虽然落入人贩子的魔掌,可我还能活下来,而且今天我活得很满足,所以我的仇恨可以忘却。但陈娟不行,她的小宝一直未能投胎转世,唯一的投胎希望就掌握在你手上。只要你肯给小宝十年阳寿,他就能投胎做人。这是你赎罪的大好机会!”
  靳裕红思潮翻涌,自私和冷酷始终左右着她,一手将银针扔了:“不行,你的要求我不能接受,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陈娟于一旁按不住气:“靳裕红,十年阳寿,你到底给小宝不给?”她又尖又长的鬼指甲冒着寒光,映在靳裕红张惶的脸上。
  “陈娟,靳裕红哪是讲道义的人,她决不会良心发现,把十年阳寿给你儿子!”
  三个人回头一看,说话的竟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赵忱荣。
  只见赵忱荣一脸萧然立着,涨红的怒目快要挤出血来:“陈娟,你苦苦等了十八年,不就为了今天,要靳裕红血债血偿么?今天不杀她,机会就错失了。”
  福生的心凉了一大截。每一次,当计划进展顺利,快要成功的时候,爸爸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后自己落得功亏一篑的收场。
  其实离开合兴卫生院的时候,赵忱荣已觉得儿子有点不对头。儿子整整八年在逆景中度过,性格变得内敛而沉郁,不可能对父亲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这种话。因而没过多久,赵忱荣马上回到合兴卫生院找儿子,那时儿子已不在。反复思虑之下,他认定儿子会和陈娟一道去找靳裕红,进行“以血换命”的交易。
  “姓赵的!”陈娟双眉竖起,“你们父子俩把我耍够了!”
  赵忱荣马上接道:“陈娟,我从没骗你。我和你一样,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要靳裕红血债血偿!”
  陈娟已不想理他,手中的襁褓徐徐升到半空中,变回一个幽绿色的光球。她两眼红光一闪,风驰电掣一般扑向靳裕红。
  远远观望陈娟和靳裕红拼得你死我活,赵忱荣不觉间将心底的痛快全部写到脸上。
  “爸爸,靳裕红死了,对陈娟和小宝没有一点好处!”福生焦急如焚。
  赵忱荣阴沉地说:“人杀人是要填命的,我不能杀靳裕红,陈娟可以代劳。”
  “陈娟杀了靳裕红,她的小宝就永远没有投胎做人的可能!”
  “你别多管闲事,天底下终年游走、永世投不了胎的野鬼多着呢,你能管得了多少?”
  “你这样做太卑鄙了。陈娟替你杀靳裕红报仇,你却要牺牲她母子俩!”
  赵忱荣实在容不得儿子这样指责自己,上前拉起福生的手:“你给我出去,这里不需要你!”
  福生使尽全力,要从父亲手中挣脱,可双腿行动不便的他,很快就被父亲半拉半拖着走。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7月6日,热血传奇震撼开区
  尾章:血债(四)
  另一头,发了飚的陈娟没让靳裕红喘一口气。仅一会儿,靳裕红脸上、手臂上都是血痕,衣服被陈娟的指甲撕成条条,其状狼狈不堪。
  靳裕红不敢想象自己还能在陈娟的鬼爪下活多久。千钧一发之际,命悬一线之时,陈娟忽然动作变慢了。
  “裕红,我在想办法把陈娟赶出体外,现在我在拖住她,你快去找黑狗血浇在我身上。”
  这是卫定民在说话。
  靳裕红迟疑了:把陈娟赶出卫定民的身体,那又怎样?她仍然不会放过我,以后还会找我麻烦。
  “裕红,你干嘛还站着,快去取黑狗血,你知道放在哪儿的啊!”
  靳裕红依旧无动于衷,渐渐陷入沉思:卫定民说过,陈娟是个不肯轮回的冤魂,只会死死缠缠她的仇人,然后置仇人于死地。要对付她,只有一个办法——找一个八字全阴的人,引诱陈娟让他的身,然后捕捉机会,将灭灵钉扎进他的天灵盖。这样,陈娟的魂便灰飞烟灭,永不超生。这才是彻底了结的方法!好不容易找到八字全阴、又阴气极重的李星,哪想到,就在大功告成之际,突然杀出个赵忱荣父子?
  “裕红,黑狗血就在酒柜里,你快点去拿!快点!”
  靳裕红双瞳微微晃动:卫定民,你说过自己也是八字全阴的人,天生就有阴阳眼,十岁那年,有个茅山师傅看中你,收你为徒。你说过,学茅山术那十年极度苦闷,不得沾半点酒色。后来学业有成了,那又如何,在同行里是道行高深的大师,可在平常人眼里,却是个不懂世故的怪男人。你说过,因为遇到了我,你的生活开始改变了,在我身上,你享受过无与伦比的鱼水之欢,终于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你说过,你会替我了结陈娟这段冤仇,让我后半辈子无忧无虑地生活。卫定民,你说话算数么?
  “裕红,求求你,快点动手吧,我支持不了多久了!”
  靳裕红脸色阴沉:卫定民,你最想要的东西,我就早给过你了。就在今晚,你还对我说,一定会守着我。你说话要算数!如果我遭遇不测,你便不是恪守承诺的男人。我快退休了,以局级干部的待遇退休,从此衣食无缺,养尊处优,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我还要和我哥一起赚更多的钱,做中国最有钱的女人!你不是我,你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只会随波逐流地过一生。但我不是,我有目标,并且一直朝着这个目标进发、努力,奋斗,一口气拼了几十年。我的生命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终结!卫定民,你说你很爱我,所以,你必须原谅我!
  靳裕红两眼忽然也像陈娟一样闪出红光,手猛然操起灭灵钉冲向陈娟。
  陈娟一直顾着与卫定民纠缠,一息间看见靳裕红像恶狼似的奔来,不禁为之怔住。而在反应不及、毫无防备之际,灭灵钉重重地扎在自己天灵盖上。
  “哇——”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快将全屋柱都震裂。是陈娟在惨叫,还是卫定民在惨叫,又或者两者都有?
  卫定民身体外面裹着一团红晕,随后迸射出耀眼的强光。靳裕红立时捂住双眼,待强光消失后,地上躺着一具头颅破裂,血流如注的尸体。
  “陈娟——”快被父亲拖出门口的福生痛心疾首地悲鸣。赵忱荣回头,看见自己精心策划的复仇大计骤然成空,浑身凉了,软了。
  尾章:血债(五)
  盘旋在半空中的绿色光球激动地窜动着,妈妈不在了,小宝想痛哭一场,可仍旧哭不出声。在妈妈魂魄消失的地方依依不舍地飞着,是小宝唯一能对妈妈表示哀悼的方法。
  靳裕红紧张的脸缓缓松开,先是微笑、然后大笑,进而狂笑、狞笑!
  “赵忱荣,你也是学茅山术的,应该知道天命不可违。你儿子告诉我,我有九十七岁阳寿,哪会这么快就死了?不要忘了,我这九十七岁阳寿可是大富大贵的命,像你们父子那样有一餐没一餐地过日子,五十岁阳寿都嫌多。

Prev | Next
Pg.: 1 ... 3 4 5 6 7 8 9 10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